第63节:1988年和一辆雄狮摩托(3) 大哥这次专门对我说的话,我却听不懂,我想自己紧张过度了。他说的话其 实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你跟我们是一路的,来,你坐到我的后边。" 这句话沉 浸在空气中大概有十几秒,见证了我由惶恐到兴奋,兴奋到将信将疑的心理过程。 然后我看了看那眼睛,这个时候它们不是石蛋,而是葡萄了——温柔的光芒对我 形成了致命的鼓励,我想这个时候可以为他办任何事。我踩着一边的脚踏,然后 往后座爬。 这一秒种几乎可以成为一生,我翻到在地,什么都没搞明白,一团呛人的燃 油气味就冲入我的身躯,我身上所有的毛孔。大哥的车恢复了它的自信,兴冲冲 地冲向远方,留下了一路的哈哈大笑。我起初以为那只不过是,我还没有适应大 哥的骑车风格。后来我觉得自己爬不起来,就很屈辱地明白了,我被耍了。 两天后,当我在镇后边田野万分扫兴、万分悲哀地散步时,看到了美丽。美 丽是一个人,和我遥遥的对面,但没有发现我。我看到一个无法言述的美人从夕 阳中走来,慢慢清晰——我看清楚了,她全身都在膨胀,但是你却不觉得肥满。 我对她的黄色毛衣很满意,我还看到了她的双腿,她的双腿踏在地上的声音传入 我耳朵时,我突然警觉,她已经靠近我了。我马上跳到一边。 但是美丽却伸手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虽然我被她的美丽征服了,已经陷 入了万劫不复的色欲之中,想晚上搂着她亲嘴,搂着她不停地亲嘴,就那样一直 亲到天亮——但是我还是慎重地保留了自己的自尊,我努力咬了咬牙齿,使腮部 以下鼓动起来。我努力使自己的眼睛像两只石蛋,然后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男人 的头是不准拍的。 很遗憾,美丽没有配合我的庄重,一阵鸟儿一样的笑声喷薄而出。她笑够了 以后,就继续拍我的头,然后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收回自己的手。美丽对我说: 那天你没事吧,不要生气啊。我无言以对,觉得自己组织不起语言,没有那个能 力。我软得像一摊泥水,然后我听到一句整个人为之一振的的话:我爱你。 是的,我爱你。我没听错。只不过不是她说的,而是我说的,我很吃惊自己 怎么就这样暴露了内心。我看到美丽的双眼瞪圆了,不过它们瞪圆了还是葡萄, 不是石蛋,这使我稍微放下心来,不用害怕她会打我一耳光,并且会去叫大哥来 收拾我。美丽的牙齿我至今记得,像一排石榴籽。我好像听到她说,你年纪还小 呢,你长大一点吧。 然后她走了,我在云雾中。当天夜里,来了一只有尾巴的老鼠,我懒得管, 没有什么比进入睡眠去搂着美丽亲嘴更要紧的事情了。我在意识混沌时肯定起过 一次床,因为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枕头边上有一本《大众电影》,杂志的一 页有一位穿黄色毛线的女明星,她和书一起向我敞开。 (三)死亡 此后一连几天,大哥像是忘记那个他曾经取笑的小孩,骑着车目中无人地路 过我。但是车背后的美丽却总是会回头望我一下,这使我感受到了某种甜蜜。这 样大约过了半个月,大哥死了。 那天早晨,我如约在上学的路上等候着用眼睛向美丽问候,但是当一排摩托 车冲过时,我看到了大哥,却没有发现美丽。后来,我在学校等了很久,那轰隆 隆的声音也没有传来,我对和我有共同偶像的同桌说,那山林里的鸟儿可能被打 完了,这回他们去了一个更远的山林。但是在放学后,我却听到了一个符合他们 没有回来这件事实的消息。 我姐夫是那天街道上最忙碌的一个人,他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熟悉的人讲那 个上海知青死了。哪个?就是那个骑雄狮的。怎么死的?撞车死的。你现在去那 高坡下边看,还能看到血迹。怎么撞车的?说来就话长了。我姐夫那天其实挺累 的,因为这条街道上的人都是他熟悉的人,他等于要给每一个人讲一遍。还好有 一些人听到一半,就跑步去高坡那里了,否则他真会讲到体力透支。 说来就话长了。这天,那个知青又去打鸟,车子骑到高坡下,他竟然就松下 油门,不带刹车。高坡你也知道的,你在还没到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坡下有没有 车,只有到了才看得清楚,但是等你看清楚了,你也就完了。什么?可以听到汽 车的声音?听是听得到,那是走路,人家骑的是雄狮,那声音就大了,自己的声 音就压过汽车的声音了。说到哪里了?说到看清楚汽车了,对,看清楚了就来不 及了,那个知青想踩刹车,但是摩托已经向下冲了,根本刹不住。刹不住怎么办? 他就想掉转龙头,废条腿什么的虽然不值,保命还是关键吧,但是那汽车也往一 个方向打,这样知青就命该绝了。 他飞起来了,然后头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