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牛旺说,是,是我的叔伯嫂子给我缝的。 二太太就不问那件粗布汗衫的事了,她觉得牛旺在害臊时的憨样更让她喜欢, 其实嫂子给小叔子缝衣裳不是常有的事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二太太不愿在这方 面想得很深,心里说,谁给他缝衣裳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二太太高兴的是牛旺给她 捞了这个好看的梳妆匣儿,她不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说不定也有一把黄杨 木梳子。 二太太说,我们该回去了。 三个人从大西河边上回到保和堂。二太太很想打开这个精巧好看的梳妆匣子, 但怕将那把小铜锁撬坏了,就决定放在那里等着来锁匠的时候把它打开。那时经常 有货郎挑儿找上门来卖杂耍儿东西,有的货郎挑儿就是锁匠。 秀儿找了一把铁钳子,跟二太太说,把锁儿拧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二太太说,不,等锁匠来了再打开,要不就把匣子毁了。 二太太把匣子缝隙朝下倒控在那里,让里面的水流出来。 这时,丝红来喊二太太,说大老爷喊她过去商量事。二太太就跟着丝红到菊花 坞来。 进了堂屋,大老爷正在红木椅子上坐着,大太太也在,旁边站着一个破衣烂衫 的孩子,看上去有十来岁,脑后梳了一条小辫,一对鬼头蛤蟆眼滴溜溜乱转。二太 太觉得这孩子不讨人喜欢,不知道是不是蒋家的远房亲戚,在保和堂大院,八杆子 打不着的亲戚经常来,一来就是七八个,有的甚至拖儿带女,一住十天半月,临走 时都要带上几升粮食,保和堂这种开支很大。 二太太挨着大太太坐下,大老爷才说,这孩子的爹妈昨天夜里被洪水卷走了, 就剩下了他一个,却也是可怜,又无兄长叔伯亲戚依靠,有个邻居就把他送到咱们保 和堂来,想让咱们收留这孩子,不至于饿死,明年这场饥荒是铁定了!说到这里大 老爷停顿了一下,这才问二太太,弟妹觉得这孩子是否留下,你打个主意。 二太太又看了看这孩子,身子瘦骨伶仃,一双眼睛有些绝望地盯着她。二太太 有些不忍,就说,如果大老爷同意留就留下了,这也是件积德的事。 大老爷很高兴,对这孩子说,那就留下吧,先给保和堂放牲口,管吃穿,等你 过了十五岁再给你开工钱,你看行吗? 这孩子说,行。既不显得高兴,也无感激之情。 大太太说,你这孩子,大老爷和二太太答应留你了,也不磕头谢过,以后在保 和堂要懂得些规矩才行。 那孩子就给大老爷下跪磕头,又给大太太二太太磕头。 二太太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姓名呢。 那孩子说,我姓官,我爹叫我老官,其实我叫官杆儿。 二太太和大太太都被这个名字逗笑了,说这名字古怪,要是不细听,还以为是 光杆儿呢。 大老爷也笑,但很有分寸,对官杆儿说,你去吧,先去长工房,回头我让人给 你送一床被子去,以后就吃住在长工房了,有事就找我,找二太太也行。 官杆儿不说话,转身就拖拖沓沓地走了。大老爷永远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个官 杆儿在后来的日子里给他出了一个旷古未有的难题,大老爷因此输得名声狼藉,并 为此染病离世,这是二十年以后的事。 大老爷等官杆儿走了以后,才对大太太和二太太说,你们可能都不明白我收留 这些孤儿和穷亲戚的用意,行善积德固然是一个方面,再有就是我们保和堂人气不 旺,这样冲冲,显得火爆,其实有一些人跟我们蒋家没半点亲缘,但我还是以亲戚 之情收留了,你们不要怪我才好,以后弟妹执掌保和堂家务,这方面的事由你多做 些主,我也轻闲些。 二太太很感激大老爷如此信任,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得些大道理,以后 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大老爷大太太要多指拨我才好。 大太太说,我的妹子,你这么说可就外道了,一家子人不说这种话,什么大老 爷大太太的,没有外人的时候,就该叫大哥大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