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正说着,贝明俊晃悠着走进来,橡皮人似的没有筋骨地歪歪扭扭地把自己往椅 子上一搁,嘴里不停地小声骂骂咧咧。 于晓婕着急地凑上去询问情况:“怎么样?快说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贝明俊没好气地回道。 停了停,气氛缓和一些,我问:“主编怎么说?” “没怎么说。” “事情了了?” “那王八蛋要十万,后来两万了了。”他囫囵地说,突然又清晰起来,“他妈 的,过了这么久还来找老子麻烦。” 我莫名地有些笑意,像是看着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成了“落汤鸡”的孩子,在 岸边大骂那条弄湿他的河。“主编没开除你吧?”我半真半假地调侃。 “他敢!”贝明俊蓦地挺直腰板,“告诉你,那两万块钱也不用我自己出,主 编替我扛下了,公家出钱。”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知所云地说:“那倒真让我刮目相看!” “没事就好了,真让我虚惊一场。”于晓婕插进话来,“阿俊,那趁现在没事, 早点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贝明俊顿了一下,大模大样地把腿搁到桌子上,翘起凳脚,一摇一晃地说: “不去,你自己去吧。” “怎么啦?昨天不是说好的。”于晓婕显得意外又恼羞。 贝明俊挑衅而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于晓婕已经声泪俱下:“好,我自己去,有本事你别跟来!”说完,跑了。 我也只得手忙脚乱地拽了包,匆匆忙忙扔下一句:“你太过分了,赶紧过去!” 然后,出门去追于晓婕。 她在报社门口放慢了脚步,看起来几乎像是在原地踏步了,虽然没有回头看, 但心思却显而易见。 我快步赶上去,安慰道:“等等吧,别着急。” “嗯。”她轻声地答应着。 “晓婕,我看小贝其实对你挺不错的,你们该相互珍惜。”我装作漫不经心的 样子问道,“对了,你以前怀疑小贝有外遇,有什么证据吗?这样的怀疑可是会伤 他心的。” “我听到他打电话给花店,订送红玫瑰,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他送的花!麦淇 姐,你说,是不是不对劲?”于晓婕说着,又激动起来。 事情果真如此,原来一直以来贝明俊和于晓婕的“第三者”竟然是我!尴尬的 感觉让我几乎不敢正视于晓婕,心情似乎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在茫然而幽暗中寻找 出路,我的眼前看得见一丝微弱的亮光,我拼命奔向它,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光芒 滞留在我仿佛垂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达到的地方。 “也许,是花店出了问题,也许,是你听错了,这不足以说明问题。”我虚弱 地规劝道,“你该对他有信心。” “我知道……”于晓婕感激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干,在光芒底下 楚楚动人。 我们假借等出租车的名义在路边站了约有五六分钟,看着好几辆空车从我们身 边缓缓驶过,我和于晓婕心领神会地谁都没有伸手去拦,可还是没有等到贝明俊的 身影。于是,我们俩先去了医院。 办完手续,送于晓婕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忽然抱着我哭了,“其实我真的很想 要这个孩子!”她哽咽着对我说。 我的鼻腔里也猛地涌上酸楚来,静默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待于晓婕能平安无 事地出来。医院里的空气始终飘着一股浅灰色的冰凉的酒精味,让我的神经末梢在 不断地回避中触及到了一块久未开垦的记忆土地。 那一晚,夜空里黑漆漆的,校园里的路灯也不知为何坏了一大半,除了余下的 几盏在树丛里若隐若现和远处宿舍楼隐隐约约的灯光,视线里几乎连一个萤火虫也 没有。常斌和我在学校最繁华的林阴道上踱步,我们各走各的,没有往日的相依相 偎,只有凝结在时空里的夏日的寒气。 “麦淇,我得走了,你比我想象得更出色。”常斌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总是 夸奖我根本不存在的优势。 我一直在流泪,幸亏黑夜成为我的遮羞布。“是因为输给了我,耿耿于怀吧?” 那时,我和他同时竞争免试研究生的机会,我得到了,却失去了爱情。 “不是,我是指你将来一定会是个真正的女强人,你宁愿要你自己得到的,而 不要我给你的,相信我,你会成功的。”他善意地说着,“不过,我也会证明给你 看,我不会比你弱。”常斌要和我较劲,他选择自费留学,又像个救世主那样要求 我跟随他陪读,我没有答应。 “什么时候走?”我问。 “快了。”他轻捷地说。 “我们还会见面吗?” “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洒脱地调侃。 我们最后一次相拥而别,望着他远去的毫不留恋的背影,压在心底的酸涩喷涌 而出,我突然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常斌我怀孕的事情,走完了校园里最 悠长的一段道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但我觉得,不说是对的,那时,我们都太年 轻,一个孩子远不能牵住一份爱情。 去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我也百感交集地哭了一回,带着能拥有与心爱男人的爱 情结晶的幸福,带着即将失去它的失落,带着一种生命体验的兴奋,带着对女性角 色思考的悲凉,因而,对于晓婕的哭泣,我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