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9) 可是,既然动气动怒地带了回来,就这样白白地让他走回去,是不是也有一点 儿太那个了? 只听这小子又在屋里大放厥词了:“……你们知道什么,几个没毛的臭小子, 一个躺倒也没有人愿意操的肉逼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说出来吓得你们保准要尿一裤裆……”说到这里,这小子故意把声音压低一点点: “我大哥是……常务副市长杨波……” 不等他再说下去,王霞呼地一下就推门进去了。几个民警都站起来。她当时并 没有发火,只是用十分严厉的口吻说:“一个常务副市长算什么,你别拿这个来诈 唬我们——告诉你吧,要不我们还不管你呢,就是杨市长亲自打来电话,才让我们 把你给逮起来的,这个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吧?” “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哥最近就没来过金山。”杨涛依旧不 服气地说着,那气焰却一下子明显矮了许多。 她当时心里真高兴,有意瞟了这小子几眼,又故意拿拿捏捏地说:“你爱信不 信。杨市长最近是没来过金山,可是他夫人周雨杉来过呀。周处长来检查警务监督, 还叫了许多群众代表座谈呢……” 她故意说的很慢,边说边瞅他,说到周雨杉三个字,这小子的眼皮跳了一下, 目光似乎变得很奇怪,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嘱咐干警们继续加紧审讯,慢慢从屋里 退出来。 奇怪,如果这小子真不是杨波的弟弟,他的眼皮跳什么?可是杨波那样一个人, 怎么又会有他这样一个弟弟呢?他们和杨波一家还是很熟的,也许她真应该打电话 问问。不过左思右想,她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究竟该怎么办呢? 好在没过了多久,白峪沟矿的老板白过江就亲自找上门来,要保释他这个所谓 的“保卫科长”,她也就算是顺水推舟吧,当着干警们的面,把这小子和白过江都 各自训诫一番,又按着这小子写了一份检查,就让他们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白过江,精瘦精瘦像个干猴子似的,在南方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她不知道,但 是这些年在金山那钱可是赚得海啦。钛这种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是人人都 知道这东西比黄金还要黄金,往出运一车就是一车的钞票啊。在金山这地方呆了五 六年,她是看着那些个老板一个一个发起来的,有的人刚来的时候几十万启动资金 都是靠贷款,在路边小店请一桌饭都要出去和饭店老板嘀咕好几次,几年下来,宝 马、奔驰开上了,小洋楼在雁云和省城盖了好几处,二奶三奶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 ……当然,她所见的更多的,是来的时候雄心勃勃,干着干着忽然一下就垮了下来, 走的时候连一卷像样的铺盖也没有了,有的甚至早进班房蹲起来。在这伙起起落落 的冒险家当中,白过江的确是最稳定也长久的一位。所以,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 那就更没有数儿了…… 初夏的夜静静的,听得见隔壁陈见秋绵细的呼吸声。远处传来一两声低沉的驴 叫。是驴叫,不会错的,记得从小她就是在这一声声驴叫中入睡的。那时的小山村, 吃苦耐劳的驴是最受村民们喜爱的了……那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星星多得数也数 不清。那时候睡在土窑里,窗户上根本不挂窗帘什么的,躺在炕上就能够和天上的 星星交流了……学校的窗户更是连玻璃也免了,直接的就是一个一个的黑窟窿,不 过在凉爽的初夏那种感觉还是挺好的……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老爷庙,教室拐角还 堆着一尊尊缺胳膊少腿的神像。一块厚木板,两摞砖 一垫,就是桌子,直接锯一截树墩,凳子也有了。然后是泥泞的土路,瓢泼的 暴雨,骤然而至的一次次山洪。那时候的雨真多啊,一到夏天就发山洪,一发山洪 人们就出来“捞浮财”。母亲的脸在洪水面前变得好大好大,几乎和滔天的洪水连 成一片了……哥哥的怒号姐姐的哭叫还有几个弟妹泪水模糊的可怕变形的小脸…… 忽然这一切全变了,滔滔的洪水淹了过来,是人的洪水也是钱的洪水。啊,钱,铺 天盖地一样的钱,就像一场接一场的大雪一样。白过江瘦小的身子扭动着,无数的 孩子在欢呼,她淹没在了这欢呼的海洋里,浮起来又沉下去,身子轻快得就像是一 条小海豚…… 丁零丁零……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了。王霞职 业性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丈夫也起了床,正拿 着电话耳机叫她呢。 怎么礼拜天还是我的电话!王霞皱一下眉头,只好慢慢地走过去,从陈见秋手 里接过了电话耳机,同时就看到丈夫的脸色也有点阴沉沉的。 电话里传来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是他们派出所的一个老干警: “王所长,有一个事情向你汇报一下。今天一大早,在咱们金山镇最热闹的丁 字路口,有一个四川女人长跪不起,手里还举着好大好大一个牌子,引得来来往往 的好多人都在那里围观,交通也堵塞了,你说说我们该管还是不该管?” 王霞立刻不高兴了,大声说:“亏你还是老警察呢,这点儿小事还问我?她把 路都堵塞了,出了事情谁负责,把她问问情况架到一边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 一听老头子这么欲言又止的,王霞也在脑子里打起转来:“她那牌子上写着什 么?” “她说,她说她要举报白峪沟矿,说是他们矿上有的外地民工不明不白就死了, 死了也没人管,都不知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咦……这倒是个问题,真有这样的事情那还了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 看一眼丈夫:“好啦,既然这样,你先把她控制起来,我一会儿就到。” 等放下电话,王霞正要找衣服穿,陈见秋忽然不无鄙夷地看着她说:“好我们 的大所长,你就这么忙啊,芝麻大一个官儿,星期天都不能休息一下,丈夫你不管 吧,你就不怕累坏自己的身子骨?” “咳,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咱们金山的副书记呢!” “我这个副书记不过是挂名的罢了,在金山这地方,只要有曹非在一天,别的 副职就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哪像你,虽然没什么级别,好歹也是个一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