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暴狱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有一家报纸将消息捅了出去。一向牛气的夏米其监 狱这回是丢了大脸,半月来如临大敌,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局里一拨接一拨的领 导来这里调研、讲话,尼加提和孙明祥白天低着脑袋,聆听指示和批评,晚上加班 写情况汇报和检查,熬得快撑不住了。胡松林、裴毅两位副监狱长也不得轻松,24 小时坚守岗位。 上上下下都等着看结果。 以胡松林看,了不得给夏米其监狱一个通报批评;若真要追究责任,尼加提背 个处分,这事也就完了。毕竟是暴狱未遂,夏米其的警察在那么严峻的情况下,临 危不惧,打了胜仗,这本身就是一个收获,搞那么紧张干吗? 可尼加提想的没这么简单,他已做好了下台的思想准备。他今天才42岁,可谓 年轻有为,春风得意。他本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干出点名堂,现在是倒霉透了,暴狱 事件给他的前途投下了阴影。尼加提心里一方面是遗憾,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犯的 错误不可饶恕虽说暴狱被及时粉碎,但毕竟搭进了服刑人员一条命,无论如何是说 不过去的。 全新疆像尼加提这么年轻又专业的监狱长着实没几个,大多数都是干了二三十 年提起来的,文化程度不高,苦干精神不少。尼加提也是赶上了机遇前几年监狱系 统正好提出选拔年轻化、专业化干部的口号。尼加提曾是局机关一名宣传干事,人 很勤奋,特别注重理论上的总结,比如说对服刑人员实施人文关怀,最早就是他在 一篇论文中提到的。这篇论文在全国一家刊物上发表后,引起司法专家的关注,尼 加提因此受到重用。在夏米其任监狱长以来,尼加提最大的贡献就是,从改善服刑 人员生活待遇做起,直至关注他们的精神处境。过去的监狱是灰色调,现在尼加提 提出办成学校,办成花园这样,训练场变成了烛光广场,洗澡堂和厕所摆上了鲜花。 至于裴毅的那些宣泄室、自省室等,也都是在尼加提的全力支持下建起的。总之, 尼加提在观念上是绝对超前的,但实践经验欠缺,阶级斗争观念不强,也是一个缺 点。这次的暴狱事件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孙明祥的心情一样复杂。他是夏米其的老人,在这块土地上干了大半辈子,今 年59岁,离退休没几个月了。他一生作风严谨,珍惜名誉,克勤克俭,在全夏米其, 可以说就他孙明祥无可挑剔。但要说私心,谁都有,孙明祥也有。这半年来他更加 处心积虑,言行谨慎,在班子讨论人事或其他事情时,即使有不同看法,也轻易不 去驳谁的面子,中国人讲究个和为贵嘛。谁知眼看要退下来了,却闹出这么大的事 儿!都说当领导好,可一旦出了事,领导是要负责的。那个秦为民就是很好的例子。 现在轮到自己了,这个责,你负不负? 家里人都劝老孙找常国兴谈谈。有了问题就要解释,这时候学习鸵鸟把脑袋埋 在沙子里,是傻瓜、弱智,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老孙想,找常国兴谈,无非是 开脱自己说你是政委,主要抓干警的思想政治工作;服刑人员那一块由尼加提分管, 责任在他。这合适吗? 老孙心里矛盾极了。 胡松林找上了门。胡松林说:“老孙哪,你必须找常国兴谈,原则问题不能含 糊。一监区从前是裴毅管的,也是尼加提树起的模范监区,现在出了事,不找他找 谁?老常是咱们的老战友,该说话时他得替你说话!” 事情出在一监区,对胡松林好像是个安慰,他早就看不上裴毅那一套所谓的人 文关怀嘛。 胡松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孙明祥便觉得确实有必要找常国兴谈谈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孙明祥来到常国兴住的招待所时,他的谈话主题与初衷竟 大相径庭。孙明祥几乎是痛不欲生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希望组织上严肃处理自己, 撤职免职都行,反正自己该退了;但千万要留下尼加提。尼加提是一位有能力的民 族干部,他还年轻,将来还能为夏米其做很多的事情…… 一气说完这些话,孙明祥两眼发潮,潸然泪下。 常国兴久久地沉默着,望着他的战友大哥。自己坐到今天的位置上,还想再上 半级呢,他怎么主动要求退?他有些不忍地说:“老孙,你当真这么想?” 孙明祥从衣袋取出报告,递给常国兴。 这是他思考了一宿的一个结果。这两天他一直忧心忡忡,一边痛恨损辱了自己 名声的暴狱事件,一边苦恼于自己临退前不能保全晚节。他被这种恶劣的情绪折磨 得精疲力竭。但是,突然间一个电话改变了他的心境,也改变了他的决定。 这个电话是刑满释放人员王二春从内地打来的。王二春在电话里告诉孙明祥, 他的新娘病逝了,他心里难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王二春结婚时,孙明祥派人给他 送过一束鲜花。这束花是王二春从小到大收到的惟一的鲜花。王二春是从一个昔日 “狱友”那里得知夏米其暴狱的事儿的,他马上为孙明祥担忧起来。他用哽咽的声 音说:“孙警官,您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呵!……” 放下电话,孙明祥就想,说我是好人,我真是好人吗? 局党委的处理决定下来了。出乎尼加提意料,也出乎胡松林意料尼加提没有被 撤职,只是背了个党内警告处分;而孙明祥却被免去监狱政委的职务。 更令老胡想不到的是,监狱政委的位置空着;而裴毅被改任了副政委。这是什 么意思?难道说监狱政委的位置将来就是他裴毅的了? 老胡又坐不住了,去找老孙。 这一天阳光晴好,孙明祥办公室的鱼缸照得通亮碧蓝。鱼儿在水草间游弋,十 分安详。裴毅拿着一份报告来请示孙明祥,问,首届“烛光艺术节”原定于十月份 举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取消?孙明祥笑笑说:“照常举行,夏米其 目前越是难,越是要办好这次艺术节!” 孙明祥在报告上,最后一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胡松林站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一阵难过。老孙啊老孙,你怎么就不听我 的劝呢?难道你甘愿把位置腾给裴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