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尽千帆皆不是 回来的路上,像去时一样,我吐得胆都破了。从家里随身带来的几个塑料袋也 快用光了。我只要出门乘车,什么都可以不带,惟独不能少塑料袋,否则汽车可要 遭殃了,司机也得打扫半天呢!车上的人警惕地看着我:" 姑娘," 一个大娘说, " 你这么吐,不是得了非典吧?" 车上其他人闻言都大惊失色,捂住鼻子,露出鄙 夷的神情。" 哦不,我一贯晕车。" 我连忙解释。" 那就别出门,赶上这非典流行 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哪。" 大娘继续说。我没再吱声。 下了车第一件事,我就去了人民医院,检查身体各项体征,要是我真染上非典, 妈妈不说,我那六十几个学生可是花一样的年纪啊。幸好各项结果都正常。从医院 大厅出来,迎面正好遇见了出版商罗刚。他一脸的喜悦:" 呵呵,相邀不如偶遇。 一起吃顿饭吧?" 我也正想问问他有关出版的事情,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于是答应了。他马上打电话在明珠饭店订了位置。 饭店一面正对马路,路上车水马龙,氛围不好,影响食欲。他立即过来把窗帘 拉上。" 冯老师。" 他在对面坐下来,帮我把筷子从纸袋中取出。真奇怪,其他熟 人都直接喊我名字,只有他,认识快两年了,每次还老师老师地喊。" 出书有眉目 吗?""先不谈公事好不好?" 他微笑着看我,嘴角温和地向两边退去,有成熟男人 的味道。" 那好," 我无可奈何地摊摊手," 你先谈私事吧。""我……" 他有些尴 尬地笑笑," 对了,你帮我介绍女朋友快两年了吧?第一次见面我几拜托你了,你 对我的事不怎么上心啊。" 是有这么回事,他每次见面都问我介绍女朋友的事。呵, 我的确没上过心,他这种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人,会却女朋友吗?人与人之间的 相处,有时候无须更多的交流,仅凭一种感觉就能掂出分量,他,应该是那种处处 留情的人花花太岁吧!" 我是觉得你那么成功,我的朋友圈子里没有合适你的。"" 一定有,我要求不高,像你这样的就行。"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可是,我们学 校的老师都名花有主了。""你也一样吗?" 他低声问。" 我啊?我……" 我叹了口 气,我算哪种呢?跟子良这么拖泥带水、模棱两可的。" 怎么了?把我当朋友就说 给我听听,我虚长你几岁,帮你拿拿主意。""喂," 我突然想起什么," 我们学校 我有个好朋友还独身,她和我同龄。可是,你们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你觉得 年龄是问题吗?" 他反问我," 不过八岁吧?你21岁对不对?""八岁也太大了,五 岁就有代沟呢。不合适。" 我摇摇头。他看了我几秒钟,一直没再讲话,我不明所 以地回看着他。他忽然笑了,别过脸去:" 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名花有主了吗? ""首先我不是名花。" 我有气无力地纠正他。" 那好,名草,名草有主了吗? " 他笑呵呵地问,眼睛很亮。我没说话。他又岔开话题去:" 我昨天找你没找到, 去哪了?""你不把我的隐私揪出来就不罢休是不是?" 我一下子就火了腾的站起来, 我也不明白哪里来的怒气,从子良那里回来,我心里一直很憋闷。大概我在别人面 前总是温文尔雅的,猛然翻脸,罗刚吓了一跳。周围有客人向我张望,我自觉失态 连忙坐下。" 对不起,我不问了。""是我自己心情坏,算了,我都告诉你吧。" 听 我讲完子良的事,他沉默了,掏出一只支烟,我印象中,为出书,我们见过很多次, 从没见过他抽烟。"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我比你年长,阅历也多。" 他吐出一口烟, 烟在空中由一个大圈圈扩散开去。" 你别自夸了,说吧。""我觉得," 他从椅子里 坐正身体,直视我的眼睛," 男女之间交往真心固然重要,但各自的生活背景、家 庭影响、风俗习惯、工作情况甚至经济状态都很重要。恋爱时可以跨越很多障碍, 可将来真的生活在一起,不会只有浪漫,会有柴米油盐,会有双方家长,会有生活 习惯的冲突。""哈哈,你像一个已婚人士在谈婚姻啊。""你不要笑,我很认真。你 要慎重抉择。我建议你找个当地的,条件相当……""哈哈,你是说门当户对吧?封 建主义!" 他的理论我不屑一顾。他又沉默了。我收住笑,正色道:" 我妈就一个 人,所以希望男方能落户我们家。她担心孤儿寡母到人家去受气。我身体又不好, 还不能做很多家务,又不懂人情世故。我也希望能在当地找一个,可是高不成低不 就啊。""像我这样的,可以吗?" 他突然问。我一愣,马上大笑起来:" 你的传闻 我听得很多,我们这个小城镇瞒不住什么。不要寻我开心好吗?" 他动了动嘴唇, 似乎想说什么,终究缄默了。 五一假很快过去,我又投入了课堂。今天,体育馆有场演出,全校都去观看。 带着孩子们一路浩浩荡荡来到目的地。二年级的孩子上了街像小麻雀,收都收 不拢,我假装生了两次气孩子们的行为才有所收敛。很多歌舞节目,孩子们并不是 特别专注于节目本身,而是兴奋地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小朋友们喜欢的节目来了。 一个孙悟空装扮的人一上场就群情沸腾。全校近四千名师生,好在上下午分成好几 个场次来看,要不然场面更壮观。表演者跳跃滚爬,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喝彩不 断,掌声不断。我站出位置,组织孩子们坐好。马上又是下一个节目了。我维持好 秩序又坐下。这时搭班教数学的王老师喊我:" 筱雨,有人找你。" 王老师是我的 前辈,有三十岁了吧。认识上海的一个男子,对方是军委的子女,职务很高,相处 9 年了,却一直不被对方父母所接受。这场恋爱谈得很苦,但她说耗了那么多青春 已经不忍心放弃。她得知我与子良的事后(是娟娟那张快嘴说的吧),告诉我要坚 持,能有个真心爱自己的人不容易。" 你放心去吧,学生有我看着。" 她看出了我 的后顾之忧。我感激地冲她微笑。搭班两年来,她总能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想不明白,这里会有谁找我呢?找出去,发现对面站着个大男孩,很高。" 你……找我?""对。" 他笑了,迎着我疑惑的目光走近," 我换身皮你就不认识了? ""你……您是刚才演孙悟空的?" 我脱口而出,他刚才全副武装看不清脸,说 不清哪里像,就是一种感觉,还有他走路的姿势。" 眼力不错。还有呢?" 他问。 " 还有?"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你的老同学啊,贵人多忘事!""老同学? " 我仔细在大脑中搜索。" 从小学到初中。坐在你前面……""俞凡?!" 我不敢置 信,当年那个比我还矮小的小男孩?" 谢谢你还记得我。" 他骚骚头皮。我看着牛 高马大的他,感慨世事的变迁。从我出车祸至今,我与老同学都失去联络了。我像 断线的风筝,与原来的生活原来的群体全部脱离。记得当我出院后回到学校,大家 都已中考结束,各奔前程了。车祸耽误了我一年,我休学一年,卷土重来,投入中 考。 成功,是省重点高中公费录取生,是师范学校那年进校的最高分,却没有喜悦, 没有熟悉的同学为我祝贺,什么都没有。" 小时候,我一直不会说话,不会表达, 但我心里一直认为,你与众不同一定会有成就。" 我的心里有些喜悦,能在一个老 同学心目中与众不同这么多年,是件振奋的事啊。" 你也不错啊,在杂技团吗?"" 对,书念不上去,就随便上了个技校。" 他有写无奈。" 我也只是最普通的小学教 师。 ""但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最庞大的一所学校啊。你以前爱写文章,现在……"" 工作忙,没有新作品,修改了一些以前的老小说。" 我还想往下说,手机响了。我 连忙按掉。" 是男朋友吧?" 他盯着手机问。" 不知道,我没看号码。""我是说照 片上。 " 他眼睛没离开手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的手机背面去。天哪,我从来不 知道,我手机背面竟然有一张大头贴,是我跟子良的合影。我穿着他的西装,他穿 着我的线衣。我大惊失色,我什么时候跟他合过影?我仔细搜索大脑仓库,要么, 是那次去狼山从支云塔下来,去扔硬币,有个小伙子来打听扔中的秘诀,然后子良 好象中途离开过……天哪,我忽然觉得子良是个很会花心思的人。我难堪的面对老 同学的问话,觉得怎么也解释不清了,只会越描越黑。" 哈哈,恭喜你啊,老同学。 没想到你比我们都快,看来我回去也得加油了。你男朋友也是老师吗?""哦不,他 …… 在打工。" 我下意识地把男朋友定位在了子良身上。" 打工?呵呵,你的想法 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没明说,我猜他在暗示我该找个工作更好的。" 他是哪里 人? ""呃……外地。" 我说出他家乡的名称。" 太巧了!" 他叫起来," 我女朋友 也是那里的。不过,我们还没发展到你们的地步呢!" 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我 的手机。我慌忙把手机放进包里。这手机把误会搞大了,我看可能同事们都也看到 过这照片了,也不知这个该死的方子良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也许我妈也看到了, 要不她对子良态度转变怎么那么大?我故意去岔开话题:" 呵呵,咱们班当年美女 不少啊,怎么找到外地去了?""呵呵,咱们班的本地姑娘不给机会啊。" 他的眼睛 亮晶晶地看着我,就像风能使风车车轮转动,就像炭火能使炉子发热。" 你没追过 人家吧?" 我笑嘻嘻地问。" 于是,你就选了外地人?" 他嬉皮笑脸地说。我哭笑 不得,这叫什么逻辑?" 要不算了,让外地人一起,咱们本地人一起吧。" 他突然 没头没脑地说。我惊讶地去看他的脸,想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但他很快别过脸去: " 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班长大人。你的目光很冷。我会连开玩笑的勇气也失去的。 " 我心里一惊,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是班长,难怪没有男生理我,是我的目光有 问题呀! 我还以为只是我不讨人喜欢或是碍于班长的权威呢!所以后来我上师范我只参 加文学社团,拒绝一切班级职务,可是还是没男生理我。毕业留言上,男生对我的 评价如出一辙,孤傲、才情、欣赏是关键词。看到第一个男生这么写,我还激动了 一阵,以为他对我有特别的感觉。那个男生是我们上一届的师哥,是我们班的导生, 每天带领我们练字。因为是师范学校,所以每天的晚自修阅读与练字是必修课。这 位导生每晚都来,他亲切地称我是写字小妹妹,告诉我写勾这个笔画要含蓄一些。 后来我毕业,他们正好返校搞毕业周年庆典汇报,他就凑巧顺势成了我毕业纪念册 上第一个留言的男生,而且不是自己班级的。你不是我,怎知道这轻巧的一个" 凑 巧" 背后隐藏了我多少设计;你不是他,又怎知道这" 顺势" 背后掩盖了他多少心 机。 他留言说:" 写字小妹妹,你冷傲、离群索居,你孤独、才华横溢,这也许是 诗人特有的气质吧。我欣赏你。" 当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是当我看到我另外 25个同班的男生也不约而同这样评价我的时候,我为我的自作多情而汗颜。原来, 大家心目中的我都是这样的。 见我一直沉思,俞凡拉回了我的思绪:" 老同学,你去忙吧,我也回后台了, 等会儿还有其他场次呢。" 他摆摆手向里走去,到门口,又回头," 等你的好消息 啊,作品,和……婚讯!""彼此彼此。" 我也摆摆手,我也该回队伍看看孩子们了。 演出观看结束,等最后一位家长来接走孩子,我回到小屋。发现手机上有很多 条信息,是子良的。我没去看,我不知道该被他感动,还是该生气,居然拍了照片, 居然贴在我的手机上!电话响了,我按了接听键,是子良:" 筱雨,怎么了?一直 没回信息,我打扰你上课了吧?我本想就这样与你擦肩而过,可是你这趟上海之行 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筱雨,我想,你对我有感情的,不然你不会冒着非典一路奔 波来看我。你上了车后,我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知道车子开远。我真想和你一起走。 筱雨,你给我半年的机会还没到期呢!我会努力给你看。" 我的心很乱,我想 着他那里遍地的蚊虫,想着他那里水管当淋浴器,想着他那里塑料纸铺地即为床,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子良,我今天带孩子们去看演出了。我同学在剧团。呵,以 前个子比我还矮,现在好高哦……" 我尝试着说话,不冷场。" 比我高吧?一定很 帅吧? 老同学见面,有很多话要说吧?所以就没理我?" 我听不出他真实的语气,我 有些生闷气,呵呵,这架势好象已经要管着我了。" 筱雨,你又不说话了,你沉默 我就紧张。筱雨,你那么优秀,我这么平凡,我常常觉得配不上你……""子良,你 别这么说,人与人各有所长,只要尽力就好,你一直很努力。" 我感觉他特别敏感 特别脆弱,心一下子就像软绵绵的蜡烛油。我的不忍心一下子又涌出来了。" 筱雨, 我不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的犹豫,你每见一个帅气成功的男子,你都会默默地拿 我跟他们比,我一直都知道。你兴奋的语气,你故意的掩饰,你怕伤害我,我一直 都知道。你辗转,你迟疑,你的目光像霓虹灯,不断变化。筱雨,我不怪你,你可 以细细地挑,我们都年轻。你挑累了、受伤了,别忘了我一直在你身后等你,想给 你天长地久,想陪你细水长流。" 他的声音低沉而深情。我的泪滚滚而下。为这么 善良、这么淳朴的他,为这么变卦、这么不定性的我。子良,我给了你多少伤口? 我要怎么补偿你?我拿什么感谢你的宽容? 子良依然定时来信息和电话,他说,这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总是叮咛我要按时 吃饭,别一写小说、一看书就亏待肚子。他嘱咐我周末要按时起床,不要窝在床上 写东西看书,他说我的这些不利健康的坏习惯,他要帮我一一改掉。但他决口不提 我那天在上海请他换个生活环境、来我这里的事。我有些着急,可也有些欣慰。他 不来,我担心他的生存状态把一个年轻人的锐气全部磨灭;他真来,我不知道以什 么身份与他相处,不知道怎么向周边人介绍我与他的关系。 柳舟来电话,他们开始到公司见习。他父亲想及早送他去日本让他更早熟悉业 务。" 柳舟,你去吧。哦,去之前能帮我借张碟片吗?我一直没借到。南通大,也 许会有哦。""什么片子?""泰坦尼克号。我上初中时就放过,可我一直没机会看。 ""好啊,什么时候,我借到了,陪你一起看。""还会再相逢吗?""弦语愿相逢。 " 他说。我接:" 知有相逢否?" 沉默开始登台。他突然说:" 筱雨,你跟我一起 去好不好?见习只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我想办法把时间拖到暑假,你正好有时间。 我把你的签证一起办了好不好……""然后呢?将来呢?" 我静静地问,并且代 他回答," 然后你以后毕业还是去日本,我还是在我的学校。这有意义吗?""筱雨, 你的浪漫情怀呢?你小说里只求曾经拥有的豪情呢?""小说是我读师范写的。我现 在已经步入社会,我得食人间烟火。我不要一场闹剧。""谁说是闹剧?我们都认真, 将来可以……""我不可能离开家乡抛下妈妈。我也喜欢我的职业,虽然它不是我最 初的梦想,但这不影响我热爱它。""你到我的家乡,也可以做教师……""为什么都 是我让步?你为什么不能不去日本?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改变?" 我火了。" 你还希 望我去你的城市,最好入赘你家做上门女婿对不对?我告诉你,这种事,只有你那 个没有血性的方子良才会同意!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希望我回国的时候就 可以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他在那头怒吼着,啪的挂上了电话。当初的欣赏有多浓 重,如今的伤害就有多深。我可以容忍他指责我,可我不能宽恕他对子良的侮辱。 我这才知道原来在男人的心中,到女方家落户竟是如此耻辱的事情。子良的承 诺该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他过年也不回家,也许他的父母竟也是激烈地反对他的 决定的,生意人家即便是败落的生意,也是希望长子可以继承家业、起死回生的吧? 我才体会出子良对我的用情之深。不是情到深处,怎么愿意有这么多的牺牲和让步? 我的心很酸很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