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敲了半天门,终于有人开门了。 “你真在家呀!到底怎么了?”见到林黎让彤非吃了一惊。 林黎穿着睡衣,看样子两天来就从未换过别的衣服,她的脸色丝毫没有休息过 后的样子,那一脸憔悴,使整个人显得有点走样。 “怎么独处竟独处成这个样子!”彤非咕哝了一句。 随着林黎进到卧室,彤非发现屋里暗暗的,光线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只有床 头灯微软的光晕照到一点有限的地方。她那是可调控光源的臂式台灯,为的是卧榻 而读准备的,她喜欢躺在床上看书,也喜欢适宜的光度。但眼前这情形,让彤非觉 得她像是一直蜷缩在床上,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大白天的,你这是干什么呀?”彤非走向窗边想拉开窗帘,林黎阻止了。彤 非问:“这两天你都这样?” 床上散落着一些书、本和几页信笺,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秩序。彤非看不出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可以肯定,这里面一丝的情调也没有。林黎往常若享受起来那 是很有点讲究的,她会放着音乐,悠闲散漫地消受着她的“精神食粮”,她说那是 一种心灵保养也是一种精神散步。此刻,彤非发现她床头的烟缸里有太多的烟蒂。 彤非当然知道这些年长期的熬夜,林黎养成了吸烟的恶习,但她对书有着一种洁癖, 看书时从不吸烟,也不许别人一边看一边吃东西,若是谁把她的书折了个角,她都 会很不愿意。现在这情形显然不是在做所有她谓之为美妙的事情。临来时,彤非已 经满心的狐疑了,这一刻她确信林黎是遇到了麻烦!但是,这个能急死人的林黎究 竟怎么了?刚才问过她几遍话,她就是不答,依然回到床上继续不为所动地愣她的 神。 彤非有点急了,但她不敢发火,小心地坐下来,坐在林黎的身边,却留意着她 床上枕边那些散落的东西,希望能从中揣摩出一点什么。 彤非看到有一个丝面的笔记本紧挨着林黎的枕角放着,那种老式的本子一看就 知道有些年头了,但是很考究,也很有分量。她试图去拿起那个本子看一看,在扽 过来并翻开了一角,看到写着“For My Last Daughter”(给我最后的女儿)那讲 究的英文花体字和一枚“汤姆叔”的印章时,林黎的手也已按在了她的手上,林黎 不让她碰。 彤非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本子对林黎是怎样一种意味和那里面记录的是些什么 东西。但是,此刻彤非却因此更加疑虑重重了。她终于忍不住,对着林黎说:“不 管怎么样,也不管你有什么想不开,你总得告诉我,让我了解个大概吧!你这样谁 能帮得上你?你要是真能自己走出来,那倒也罢了,可你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 究竟想怎么样嘛!” 林黎慢慢地拿过了另外一个本子,那也是一个包了丝麻面的笔记本。真是无独 有偶,与刚才那本虽不相同却惊人地相似,只是它的开本更大,近乎一样的雅致, 但看得出是当今市场上仔细去找能够找得到的一种。 彤非问:“是什么?” “我的日记。”林黎说。 刚才它摊放在床边,内页打开着,彤非没有意识到这会是林黎自己写的什么。 在那暗淡的灯光下,它模模糊糊的太像是一本精致的书刊了。 “你重新写日记了吗?”彤非惊奇地问。 许久以来,也就是说她和江川分手之后,就再没写过什么被称之为“日记”的 东西。要说工作性的思考,那是她的一种“作业”,她喜欢思考,喜欢做什么都要 有一个理智的平台。朋友们曾为此取笑她,“难怪你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的觉,简 直就是个工作狂。”说来也是,常年累月的,工作累、开会累、晚上看稿子也累, 怎么还能写那么多东西!更奇怪的是,林黎就是这样还能保持着一种极大的精神头 儿。她说她喜欢纯理性的思考,这一点彤非毫不怀疑,记得她读经济学研究生时, 她的论文就做得很好,后来被教授们当范文说教下面几期的学弟学妹们。但是,纯 理性毕竟代替不了情感,彤非一直好奇,她在后面几年的情感空缺中,是什么在弥 补这样一个诺大的真空式的欠缺?但每次问到这个话题,林黎总是笑笑,避而不答, 这让彤非免不了逗她:“咱俩这么好,你居然还有秘不示人的隐私?”林黎被彤非 纠缠着,笑闹一阵,但之后就会陷入独自心神远游的状态中。 要说,这也不难理解,曾有过一段不同凡响爱情经历的人,如何能随随便便地 再谈感情。动得凡心也总得要有动得凡心的特别际遇啊。彤非觉得,林黎心中的那 扇spiritural cabin(灵魂小屋)之门是关得挺严实了,难再轻易打开。特别是这 几年她又是工作又是孩子的,也真够她忙活了,她又不是那种可放松心情玩玩感情 的人,所以,能勾起她写日记的念头,不管是什么都让彤非感到新奇。但是转而她 又不太敢确信了,刚才那个不许她碰的本子,扉页上的字迹分明是“给我最后的女 儿”,这与它又有着什么联系呢? 彤非自己摇了摇头,径自一笑:“又有新‘故事’吗?”她尽量轻松地问了一 句,其实想参透其中是否还有更不可知的什么,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黎不被察觉地轻叹一口气,嘴角似还有着一丝笑意,但那却是惨淡的,让人 有些惊悚。林黎说:“都结束了。” “什么都结束了?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整理清楚……” 她说得让人听起来含糊不清,神情似飘得很远,像一个人漂流在浩瀚的大海之 上,在茫茫无际之中找不到一方落脚的陆地。彤非感到更加丈二和尚了。 “太奇怪了,感觉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说不清的事情!” 彤非根本不信。要说这种情况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毫不惊讶,但说林黎会陷入一 种感觉的盲区,那才叫笑话。林黎对纯而又纯的东西有着一种天然的敏感,假如她 要想剖析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她的触觉神经会是相当精准细微的。彤非当初写小说 时,朋友们都说这本该是林黎所为,笑她不知会把小说写成个什么样呢!此时,看 着林黎的茫然,再看看那极精致的本子,彤非觉得这本子记录下的东西似乎真的相 当重要。 彤非在想,林黎还是那么在意一种细节——最好的东西要用最好的形式珍藏。 其实,这些年来,谁还会注重这种老古董式的“生存方式”呢?人们什么都在讲快、 讲简单、讲娱乐性,吃饭要麦当劳、肯德鸡、快餐面,做书要快餐文化、傻子文化、 时髦抢眼,什么都是急急渴渴的,连PoPo族也讲的是一种形式,哪还有这么沉潜的 “小资”。可是,本里究竟会记录下一些什么内容或是历程呢? “我说,你就为这里面的东西在苦恼吗?”彤非疑惑地探问着。 “是啊,我觉得我快要被它们拖得精疲力竭了。” 彤非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本子,问:“这个,你是准备给我看的么?” 林黎点了点头:“看吧。我想也只有你还愿意看我记录下的这些东西。” …… 彤非犹豫地翻开本子,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一个简笔勾勒的森林小屋,屋体上 镶嵌着CABIN 一词,旁边延展的空白地带是漂亮的“日记”二字,而随飘渺的笔端 如路一样伸向本子下方的,则是林黎一贯的英文花体签名——Linly 。 翻过这一页,彤非读到了一段题记: 人们说,这个世纪没有古典的爱情。人们说,这个世纪太浮躁,没有心灵的思 考。我经历了一个类似爱情的“爱情”,美得无法记述,也结束的无法告别。它有 如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却也似一种从未发生过的想象般的感觉。以致我把自己也 给弄糊涂了,怀疑这究竟是真的存在过,发生着,还是一场梦?我同样记述下一段 特殊的心路历程,那琐碎的场景似乎真的是一种存在的日子,但思考却无比辛苦, 也思考得无比坦白。就像一次精神炼狱的洗礼,也有如透过灵魂视窗对一生珍藏的 一次翻检晾晒。我疑惑,这就是我的生活?是独有的美丽,还是因不安分而受到的 另类惩罚? 现实的与梦幻的交织着,平常的日子与精神的冀望扭结着,爱与追求混杂在生 命中分不清边界,也理不出哪一个属于自己,哪一个是可以剥离开去的。生活好像 把久远的与身边的一切串联起来,我处在了哪个时空,自己也说不清,甚至我不知 未来会怎样。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用笔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录着,尽量地让它保持在原生的 状态,甚至滤掉了许多与自己心态不直接关联的事物与场面,但是这也让自己怀疑, 究竟过程是否真切?我问自己,这难道是像我一样的人们的日子吗? 但是,翻检自己的日记,清晰的字迹好像说,这不是简单的幻觉。可我又疑惑, 记录下的东西,就一定真实吗?抑或还是一种类似精神病人呓语式的迷幻影像? 我只能再从头读,在读的过程中,以便能慢慢回忆并甄别这个属于我的心路历 程。无疑,它是我的故事,积聚在2003年的一个时段,留下的是一颗微粒的风中感 怀…… 看了这段话,彤非不禁也盯了林黎好半天。她感到这本子里似乎真有让林黎感 伤的痛楚,而她准备换个时间再慢慢地读下去。她合上了本子。 此刻,彤非最先想到的是,要先分散一下林黎的沮丧与不宁,她虽然尚不知道 日记中究竟怎样记录了她在题记中描述的感悟,甚至更弄不清到底哪一点最终搅起 了林黎的这般情绪,但她不准备让林黎再这样“独处”下去了,她不想看着林黎自 己煎熬自己。 她说:“起来,林黎。我们必须出去走走!”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