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一 周末,顾卓、彤非、陈滔三人不到下午四点就一起到了林黎家。按了半天门铃, 但始终没人开门。彤非想到自己前些天在林黎家陪她时,为了方便,林黎把点点在 家时的那串钥匙给了她,便嘴里一边叨叨着“这人干什么呐”,一边掏出钥匙自己 开门。 这次,陈子凯、萧启没有出现在去北京的同行人员中。陈子凯接了个外地采访 的事,涉及到产权改革中国资流失的问题,可谓与在做的话题也有内在联系,所以 昨天出门了。萧启是彤非没告诉他,她觉得这一刻他还是不出现的好。林黎已将他 们的“故事”划上了一个句号,这一刻她一定不希望有那么多的人围着她。彤非知 道林黎会烦的,她那么在意把自己最快乐、美好的一面给所有的人,那么怎么可能 喜欢所有的人一起来观看她的累累伤痕呢?但是,这次陈滔却是要坚持同往,他说 一是他在场会多一点安定气息,二来他也太放心不下林黎了。陈滔没告诉任何人周 二和江川通电话的事,心里只是铁定了要尽全力帮助林黎。所以,他与彤非商量了 一下,事先把儿子安排回了爷爷那儿,于是,两人便打算一起出门。再有,是关于 远野,彤非那天从顾卓家出来回报社后,就通过关系找到了与他的联系方式,之后 把电话打过去,约定了周六在北京见。 一切都安排妥当,彤非觉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三人进到林黎的家,这里与往日没太大的变化,但显然经过了一番收拾。彤非 进门就大声喊着:“林黎,林黎——,我们来了!”但没人答应。 彤非到各屋看了一下,也没见人,她奇怪地对着那二位说:“不知人哪去了, 有点怪怪的。” 几人先自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想着林黎也许只是出去转转,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所以没太多想。但是,约莫半个小时了,还不见人影,顾卓决定给林黎打电话。让 人不解的是,林黎的手机竟关机,里面是贯常会听到的网络服务员柔和的声音: “机主关机或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彤非有点着急,嘴里念叨着:“人哪去了?也怪我,没想到她竟然有心自己出 去……” 还是陈滔心细,他没说什么,站起身到林黎的书房去转了转。正是他的这一转, 让他发现了一个其后令所有人意外的秘密或事实——林黎独自出远门了! 在她的字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三封信,最上面一封写着“给我亲爱的朋友 们”,第二封是远野的,而最后一封写着“给爸爸、汤姆叔和自己”。 陈滔立即叫来了顾卓和彤非,大家都愣了。好一会儿待恍过神之后,彤非拿起 了最上面写给大家的那封,抽出内文,慢慢地读给身边的两个人听。 我亲爱的朋友们: 你们一定惊讶,我不辞而别独自出门了。不必担心,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问题, 想你们,想自己,想周周围围的一切,也想曾经给过我各种扶持、帮助的人与事。 冷冷的现实与暖暖的情感交织,暖的总是比冷的更具有浸润心田的魅力,我为此充 满一种感动。 我为你们感动,为生命感动,为一切美好的记忆感动,甚至也为那些给我磨难 和坎坷经历的际遇感动。这一切组成了我生命的历程,仿如最美妙的乐章,有起有 伏,有喜有悲,有风景可看,有期待可幻想,有故事可读……那些细腻的,激情的, 美的,狂风暴雨的,沉闷抑郁的,等等等等,融合了一个生命该感知和体验的全部。 应该说,这使我具有了一个生命该拥有的完整。 我不认为自己就是最不幸或最倒霉的那个。因为,我的这点“打击”或“重创”, 在更大的现实与历史的冲击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我仅仅是一个非常普通人群中 的一个普通的人,我没有权利认为自己就该因自己的一点痛苦,而让全天下都读出 黑暗的味道。我无权否决全天下。 不过,我也确实累了,感到疲惫了。我需要有一个疗养自己身心的时间,我还 得努力地再去寻找自己的梦——假如,她存在,她可期待,她不是那类海市蜃楼般 虚幻的空想。我庆幸自己还有感觉能力,还没有麻木到不存任何知觉,这让我决定 要出远门,要独自地去旅行,再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再去感觉一下世界生生不息 的奇幻的原动力。我得找到我的那个精神的支点。 你们真的不必为我担心。多少年中,直至现在你们始终在我身旁。在我最需要 的时候给我最需要的帮助,我真的感谢你们。但是,我不想像一个负担一样地拖累 你们,你们已经做得够多,实在不能再多了。在你们还能够支撑自己的信念与精神 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去尽心做自己的事,不要老是牵念着我,想我的苦恼,甚至为 我的“厄运”愤愤不平。我不值得你们这样,不值得以消耗你们的心智和生命(每 一点时间都是生命的累积)来换取这些。我知道这样说,你们一定不会同意,我甚 至想得到彤非看到这里一定又是在狠狠地骂我了。但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希望 你们能兑现一种生命美丽的承诺,希望你们快乐,更希望你们可以做到我至今所无 法做到的那一些。 也许,在某一天,就像歌里唱到的“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不过我要把“我想、我等、我期待”之后的那句歌词,“未来都不能理智安排”中 的“不”字去掉,我希望,未来能理智安排。当那一刻来临,当我觉醒,我会回来。 我会回到生活中,也回到你们的身边来。 不要问我去了哪里,我自己至今也不确定。在我离开之前,我会关掉能与外界 以及任何人联系的手机,我会把它存放在家里。因为我不希望有干扰,也不希望给 你们留下个永远剪不断的尾巴。不过,你们还是应该放心的。 有一件事需要拜托彤非,那就是在我离开的日子,帮我照看我妈妈。我知道, 家里有哥哥在,生活上的事不用多费心,但你就多替我陪妈妈聊聊天吧,别让她因 我不在而过于寂寞。我和哥哥已私下做了交代,我想一切都会安排妥贴,不会让妈 妈知道我此刻的出走。昨天,我去看她,已铺垫说近日会出国去看点点。 再有,桌上的另外两封信,一封写给“爸爸、汤姆叔和自己”的,你们可以看, 那是我对自己的一个反思和交代。我想你们看过后,心里会了然我近日在思考和想 着的东西,也会了解我的心情。而另一封写给远野的,我希望你们转交。我知道, 在这样的时刻你们一定会想到他,也一定会想到搬他来安慰我。谢谢你们的好意, 但是我现在不能见他,也不能就这样地去寻求他的一种安慰。所以,我留下一封信, 算是临走前的辞行。 好了,就写到这里,拜托你们了。 握你们的手,拥抱你们! 林黎 2003年8 月12日夜 读着林黎这样的信,三个人都缄默了。看看信末的日期,彤非后悔那天来看林 黎,竟然没有发觉她要远行的任何蛛丝马迹。还以为她比想象的样子好,是她有了 种能够让人暂且放下心的好迹象。但是,竟然错了,错得不可弥补。 顾卓说:“林黎实在是很特别。” 陈滔未说只言片语,他也在体味着顾卓话里的意思。他在想,林黎呀,你怎么 就非得自己承担所有的事情呢,你为什么学不会让别人替你分担,哪怕一点点都好, 干吗非那么要强呢! 此一时,书房里的三个人心里都已明白,林黎此前是把一切都想到了,也把什 么都想好了。所以,她走了。走得无牵无挂,也走得让任何人没有任何的机会和余 地。 彤非慢慢地又打开留给他们的另一封信,开始读—— My Dearest Dad & Uncle Tom: 你们,我生命中的两个最重要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非常伤心,伤心到你们 想象不到的程度。但是我却不能抱怨,甚至连一点有限的要求都不能提。 你们走得那么决绝,不给我留下希望的可能。我知道你们的心中也许有着某种 不忍,但你们也依然走得无奈或义无返顾。你们也许认为,曾经给过了我最好的东 西,于是我天然地便该能承载你们的精神。你们看着我走到今天,也相信我不再会 迷茫,不再会失去那种你们看来甚至可能比生命还宝贵的传承。可是,你们知道吗, 我仅仅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用爱和精神铸造出来但却也还嫌弱小的孩子。在今天 的环境中,我得面对连你们恐怕也不能想象的复杂,而这复杂的变化却仍在继续, 仍在布下辨不清前方的霭霭雾气。我辨不出脚下的路,抑或连自己在哪也搞不清, 你们要我自己摸索着走么?要我自己在摸索中遍体鳞伤地去抗争么?好的,我也对 自己无数次地这样说过!我和现实搏斗,有时真的很像在与风车大战,用尽了智慧、 体力却徒劳无功。我留下的也仅仅是人们的一些同情和惋惜,虽然这其中也有着许 多让我为之感动的东西,但那感动对一个被“战场”遗弃的人来说,又如何能鼓励 他去继续作战呢! 独自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始审视自己的以往。我曾经与自己进行过一番对话, 现在说给你们听—— 1 灵魂与现实中的自己这样说: 我知道你一直在读我,像读着一封封来自天堂的信。你这样爱不释手,我知道, 是因为你喜欢,你珍爱,你舍不得放下。 但是,你也感到惶惑,也有过一些挣扎。我知道,在潜意识中你是想回避现实 给你的那些反差性撞击,以为不去碰也就构不成真正的伤害。但是,欺骗自己又岂 是那么容易! 你曾对自己说,“灵魂,你是这世界上最稀有的东西。你神秘,看不见、摸不 着,但却能被坚守的人抱持,从而不减淡色彩,不失去分量,甚至使人懂得什么叫 真挚、激情和无怨无悔,所以,你的另一个名字或许该叫“永恒”。 你说,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着无数种价值观,可你竟遇上我,认为自己是最幸 运的人。所以,你也不排斥那些因要守住灵魂而不得不面临的风风雨雨。你真的是 迂滞得可爱,你说自己既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你就不能再贪心,不该再奢求 更多的什么。你说,自己不能无度地索取和占有,即使你是上帝的女儿,那也不可 以!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人毕竟避免不了孤独。寒冷的时候,你说希望炉中能有 一点火,你希望有那么一点点就好。你抱定了这样一种态度在过自己的日子,当人 们疑惑地揣度,你“不食人间烟火”为何却又活得充实满足?你笑而不答。也是啊, 要你说什么呢?你有必要把自己全部地解剖于世人眼前吗?你会说自己与别人不一 样,你有的他们没有吗?你不会的。你只是在心里愉悦地对自己唱着歌,你得意自 己品读了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而她有着灿烂迷人的光焰与魅力。 为此,你还为她搭建了一所自然纯美的庄园,那里满眼都充盈着绿意。你说, 尽管自己只是尘世间的一颗微粒,但也要让梦想有最好的寄放之所,而当喧嚣隐去 之后,自己将融在那里。 如今,你的庄园被人破坏、拆除了,你望着它,祈望我能停留,可是,我也要 随风飘向远远的地方。你得理解,你最爱的那两个人,他们一个个地走了,我先要 去照看他们最终选择的栖居地。 于是,你开始哭泣,觉得自己不再有灵魂的照耀,你甚至怨我也抛弃你…… 2 你对上帝说:“上帝,你曾经仁慈地给世人留下了一线希望的光束,你说过, 这个人拥有,就给他更多。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讲,一个人有梦想、取得和需求的能 力,就意味着他在被创造前已被赋予了某种特别的心智与素质。既然他有这些特别 的东西,那么,就给他与此相配的所有感受与经历,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无论是 顺遂还是曲折,好的与坏的,统统让他去体验品尝,给他机会去尝试那所有的过程!” 你说:“上帝,这一切我都按照你的意思经历并接受了,可你为什么却不守诺 言,要把我原有的东西也一并拿走呢?你想让贫乏者有与贫乏相适的日子,而让富 有者具有与富有相当的生活,各得其所,可是你有时却不再去看看结果。我现在告 诉你,别人的东西我不要,可你必须得把那灵魂和依托灵魂的庄园还我!” 然而,上帝漠视着你,因为他管不了芸芸众生的每一个想法和愿望。 3 你想找你的朋友们说,你知道他们与你走得很近,也很关心你。但是,这些天 来,你已打扰了他们太多太久,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卷入到你的心境中徒增 烦恼。毕竟,一个烦恼被剖示开来,就等于多出了许多个烦恼。他们一旦被传染上 这种坏的情绪,可能烦恼也将从此不再抛开得去。 所以,仔细地想想,你还是该自己收藏这一切。因为,它属于你! …… 亲爱的爸爸和汤姆叔,至此我只有自己来面对自己的痛苦和茫然了。 我想,我也许该适时地退出这样一种执着了吧。一种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感觉, 太依恋也就无法摆脱,以致把心陷进去还要凭空再加入现实所不能容纳的东西。这 努力太艰苦了。 我似乎不能要求别人来配合我的这样一种生存方式,但我也不该如此地“虐待” 自己。我想要把那些拥有过的感觉放一放,把她们寄存在一个恰当的地方,即使很 长一段时间可能没人再会去碰她们,但这样的“无疾而终”,总好过再度被人践踏 和破坏要令人心安吧。她们,至少还称得上是一种美好的珍存。 我知道,我的确是需要让自己静一静了。在静一静中,我想,我也许还能再度 恢复一种理性的力量,也或许还能再找回性格的张力。 和你们说了太多,也太沉重了。我先停在这儿,等以后可以再谈的时候,我们 再来接续这样的交谈。 非常非常地想念你们!告诉我,你们好吗? 你们的女儿 林黎 2003年8 月11日 陈滔、顾卓一直听彤非一点一点地读过来,不要说顾卓,就是陈滔都觉得彤非 今天的语气特别凝重。也难怪,读这样的信,怎能让人轻松得起来呢?他们觉得林 黎哪里是在写信呀,她纯粹是在用笔解剖自己最深沉的痛苦,而且一笔一处伤痕。 她没有怨气十足地去发泄心中的所有愤懑,即使在当前的心情与处境下,也不忍背 弃她的灵魂,只是悄悄地走了,心里却留着一点再回来时拥抱那曾经的美好的希望。 他们想不出林黎会去了哪里,从她的信中看,她不会有事应该是能够肯定的, 这让他们多少能感到一点心安。但是即或如此,林黎真能恢复她以往的心情和状态, 真的可以很快地从茫然中走回来吗?对于她在信中表现出的那种异乎寻常的落寞与 平静,三个人都觉自己的心有种说不出的颤栗感,他们倒真希望林黎当着他们的面 痛快地大哭,而不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就“失踪”了。 离开林黎的家时,天阴阴的突然下起了暴雨,顾卓开着车有一度竟看不清前面 几米的路。他们不必再去北京了,也去不了了。顾卓把陈滔、彤非送回了家,也回 了自己的家里。 这之后,他们就只能期待了…… 二 林黎在上周末把彤非赶回自己家后,一直静静地、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她依 然不去翻看汤姆叔那本《灵魂的札记》,她觉得自己现在无力去读那样的东西,也 不配读。她把一切都按惯常的方式编号收藏,之后就开始坐在字台前给朋友们写信。 几天中,她想好了自己要远行的事,知道临行前该给朋友们甚至自己做个交代。 于是,愣愣地坐在那儿想着该从哪里开始。 回顾了几个月甚至是多少年的前前后后,她觉得自己竟然还有那么多珍藏是温 暖和值得温习的。她照着多年的习惯,拿出了一迭纯白的信纸,准备写下暂且告别 必须要说的话。 她最先就是想到了远野。“这个人”,虽然永远都走不到她现实的生活中来, 不像爸爸和汤姆叔,对她意味着“全部”,但却是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袒露心情和做 精神勾连的人。想着一些天来,断断续续回环往复的念头及想法,她给这个最后的 “MAN ”写道: My Dearest Y.My Darling : 拥吻你,无限…… 我知道,此刻你也许已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事和情况,我不知道朋友们接下来 会做什么,但他们一定不会放掉你,这我清楚。所以,我想,在此之前还是由我自 己来跟你先说说,一段日子来在我心中所萦绕的那些所思所想吧。 前面经过的事,现在想来,实在算不得是最重的打击。但是,我被一种“遗弃” 感牢牢地攫获住了,在我挚爱的人一个个相继离我而去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我清 楚你了解,他们——爸爸和汤姆叔对我的意味。此刻,只剩下你,我唯一还能抓住 不遗弃自己精神寄托的一线牵连。我想,在我独自出门之前,必须要告诉你我的痛 苦与疲惫,以及我也要暂且告别你的理由。 我最亲爱的MAN ,关于远行,你是能够理解的,对吗?许多年来,你一直都那 么温暖地在我身边,在我的心里注入进如阳光般的透亮感,所以,我不怕你说我也 逃避你所给予的光的美感。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就需要光的引导,让我好看清这 个世界,看清那些美丽抑或不太美丽的现实的模样。但是,我此刻的精神出了点问 题,我即使看得到来自于你的光,却也依然辨析不清世上纷繁的世象。所以,我得 要去疗养,疗养自己的精神。 在最初的日子,我的思想是很混乱和迷茫的。曾经,我想到过许多在此刻看来 也不免颓丧的想法。现在我把它们讲给你听。 我曾想,一个凭心灵理解事物的人,感觉会是极其敏感和重要的。但是,当突 然间感觉不再,那就有如从顶峰坠落,惶恐而无望……迅速的下降,造成了心理上 的失重,感受几乎难以形容。 我困惑,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默契居然是那么脆弱!那么,是否应该怀疑,当初 的“默契”其实不过是一种人造的幻景呢?我不能抱怨任何来自于外界的撞击,而 只能独享。独享一种失重的痛苦与凄楚。 回味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这似乎构成了对自己心智的一种较量。那较量在考 验着我是否有足够坚强,是否做得到继续坚持,或是否真有一种摆脱的能力。 独处的几日,我想先想清一些事情,想明白一点问题。那就是,当初自己的认 定是否够得上正确和理智?而其间又是否有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纯和盲目?再后是想 状况究竟怎么发生的,从哪儿开始又是如何演变?最后,我问自己,是否该彻底调 整自己呢? 也许,在平常的日子,我总觉得自己还算得上是有一定理性的人吧。于是分析, 自己是否把理性引入了极端,错位地给了理性偏差的尺度,以为现实都可以在规划 中变得完美,忽略掉了个人之于社会的渺小?否则,自己为何会在现实的反差中出 现这般对信念的动摇与怀疑? 我想,毛病也许正出在这儿吧! 我开始审视自己,在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她首先接受了所能见到的这 个世界进入她视线的最初景象,原本说也该是很平常与正常的事。问题在于,其后 她对这个世界的体察,因投入而专情,因偏爱而沉醉,以致错位地以为那些曾不当 发生过的事是不可避免的,是过程的一个印记。这无疑让自己陷入到一种误区中, 以为把心交付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继续前行。然而,这一错位却造成了判断的含混。 当这个世界自己发生了兴奋点的转移,当所期待的对话无由中断,当交流中出现了 一种跳跃式的“闪躲”,当一种亲切被莫名的理由划出一段距离,由此,心的天平 怎能不在一种错位的模糊中发生奇怪的位移呢? 我告诉自己,这完全是自己的错!因为,我不得不问自己:你为什么会让自己 如此沉浸,难道仅仅凭着一种沉伏心底的“熟识”与“情愿”吗?要知道,人不能 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你却从爸爸、汤姆叔和自己的身上体验了多回。你一直以 为自己是对的,自长大之后,就从没再轻易地变更过那些最真的愿望。但是,你还 是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放任感觉中那种认定的坦诚与率真而不自省。 我开始否定自己。 不过,我却也又在想,难道人不该相信一种从开始就打上了深深烙印的那种美 丽印记吗?人不该有一点点可爱的率性的直觉吗?如果,一个人真到了绝对“理智” 的程度,时刻以冷峻的心智、识时务的选择或是怀疑的眼光来对待这个世界,感情 如坚铜硬铁,那么,那份人性中该有的感性又如何处置呢?生而为人,总不能把自 己变成一段风干的木头或是随风摇摆的草叶吧! 我心中的矛盾,让自己沉寂了好几日。 认真地分析着这个世界,我思量着,如果说,它本就拥有狡诈的天性,那么就 不奇怪它能制造出海市蜃楼的本领;而如果说,它本就是一个容易放纵自己的坯子, 那么就更不奇怪它会承载如此多虚与委蛇之人,或者容忍欺世盗名和苟且龌龊之事 ;再假如说,它的性格中原本就存在着一种无法专一而不断变换的欲求,致使它时 而会表现得非常体贴、热情,时而又相当疏离、阴晴不定,甚至在不断发生着的注 意力转移下,也有着迷失自己的歪歪扭扭。那么,也该说是它的天性使然,因为它 不成熟,而并非蓄意。那么,我何必要为此不悦呢?原本该由它自身去磨合矫正的 东西,我不必非得参与啊!爱一个“人”时才该付出的那种关注,我为何偏要身处 微贱而却渴望那种悬殊无望的零距离?我的迷失,显然是因自己的执迷而变得滑稽。 想了几天,我认定了是自己的定位出了问题。虽说不是经意,但忘情是导致今 天发生一切的缘由。我告诫自己,你得及时地修正自己的轨道,对于不属于自己的, 精神上可以遥望,但在情感上却应做到“也无风雨也无晴”!我觉得,我是获得了 一次体验中的教训。 但是,这几天来,当我反反复复地温读你的信和你曾经给我的全部关爱时,我 也不得不说,此前那些想法,是自己把自己挤入到一个死胡同中去了。 我不喜欢那样的绝望,更害怕从此再见不到绿色的原野,以及那随四季变换的 生命姿彩。你曾告诉我,人活着,不在乎是否满眼都是沙漠,而在于我们的内心是 不是还有绿洲。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留任何牵挂,也可以把以往的一切都放 弃得潇潇洒洒、干干净净。但是,此刻看来,我是做不到了。所以,我不拗着天性 的自然,也不拗着心说,这世界无光! 想到了这一点,我开始打算去旅行。我要去看看外面世界的真正动感,去寻找 那能给我氧气的生命依托之源。 My dearest MAN,我不羞惭把自己的内心剖示在你的面前,我知道你也许会因 此觉得,我拥有过那么多却依然脆弱,但你却不会由此训斥我。因为,我不是在有 意撒娇,说自己被石头绊倒跌破了腿,而是我摔到了头,也痛到了心。所以,你或 许不会像汤姆叔那样仍要看我自己去擦那流着血的伤口,因为你知道,这一次,我 擦不到那够不着的伤。 当然,我有时依然会天真,会觉得凡是伤口,若没致命就有可能自己痊愈。即 使会留下疤,阴雨天的时候会疼,甚至人也会变得难看,但总是会痊愈的。可是, 这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受伤的人得先学会接受受伤的事实,好让自己看着伤也能坚 强。所以,我不想让你过分呵护着,才能抵御心理的脆弱,我要去回炉自己磨损过 的心灵。 现在,看到这儿,你也许可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了吧? 写了那么长的信,在几年都不曾动笔之后。我想这虽然弥补不了几年来欠你的 “债”,但你不会怪我,是吗? 请别怪我!别怪我如此不知感恩,自己想怎么做却丝毫不给别人余地。关于出 门,原谅我的任性,因为我只能这样自己走。 在一个梦的狭窄的路口,你是我所能感知的美丽风景,我想,我会把她印在心 里,但此刻却不能驻足流连…… 好了,就到这儿吧,我要止笔了。 爱你的林黎 2003年8 月10日 写完了给远野的信,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第二天,她写了给爸爸和汤姆叔 的,那些也是她要对自己说的话。第三天,她写了给所有关心她的朋友们的信。此 前她已向新的单位告了长假,虽然她除了正式地接受新任命时去过那里一次,之后 没有正式报到,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她还是向新单位打了招呼。 现在,她再无牵挂了,她要出门了。 周五的早晨,她把家里最后归置了一下,也最后再看了一眼,然后,背了个简 单的行囊,独自上路了…… (全文完)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