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决不妥协(61) 门里一个女声问:" 谁啊?" 牛庭长说:" 我啊!" 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回答。我心想谁知道你是谁呢。里面果然没动静。牛庭长 补充道:" 我找老王!" 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一个妇女站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我们,问:" 你是 什么人?" 牛庭长说:" 我是老王的朋友。" 妇女不说话,狐疑地盯着牛庭长看。 我赶紧上前一步,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说:" 我们是记者。" 妇女这才让开身子,让我们进门。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得很。我一进来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六七个平方米的 小房子里居然挤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眉头紧锁,满面 愁容,我脑子里当场就跳出一个成语:" 苦大仇深。" 正中央一个老太太怀里抱 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见到我们进来就开始使劲地哭,老太太轻拍着哄道:" 别怕,别怕,不是法院的坏人。"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站在屋子当中,面面相觑。开门的妇女跟我们说:" 老王死了。" 牛庭长吃了一惊,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 妇女说:" 死了有小半年了。" 牛庭长问:" 怎么死的?" 妇女说:" 他们省里来接访的人拉他回去,他不肯走,被打了一顿,在床上 躺了一星期就死了。" 牛庭长不说话了。我想起办过的一个贩卖毒品的案子,罪犯的老父亲不停在 为儿子申诉,我接待过他不下二十次。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年纪很大了,头 发也掉光了,两眼浑浊,泪水也浑浊。那案子铁证如山,无可置疑。我很同情他 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但也体会到了父爱的厚重。像这样的父亲为儿子的申诉, 如果有停下来的那一天,那原因一定是死亡。 死亡为我们消灭了一个顽固的老上访户。我不知道回到涂城之后,当院领导 听汇报时得知一桩多年的上访案件就此了结的时候,是将一声长叹,还是一笑开 怀? 牛庭长和屋子里的人聊了一会,他们真的把我们当做是记者,所以毫不忌惮 地向我们诉说自己的冤屈。他们展开写着冤情的材料,举在胸口让我们拍照。 牛庭长问当中的老太太:" 你为什么案子上访的?" 老太太说:" 我给我爱人平反,他在83年严打的时候被判了投机倒把,枪毙 了。" 语气异常的平静。 老太太接着说:" 我来北京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最高院都是给我开个信访 处理意见函,让我回地方解决,地方不给解决,我只能再来北京。二十多年了, 我被打击报复过,被拘留过,被地方干部殴打过,被送过精神病院,被抄过家, 被拆过房,被罚过款,被强制进过学习班,去年我来北京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走 了,除非问题解决,否则我再也不离开这里了。" 牛庭长说:" 您这也不是办法,没想过其他法子吗?找找律师,或者有名的 学者?" 老太太嘴一撇,说:" 律师都是认钱的主,前几年被律师骗走不少钱,后来 也请不起了。学者也是用钱才能收买的,是不会替我们老百姓说话的。" 她怀里的孩子又" 哇" 地一声哭起来,开门的妇女过来把孩子抱走。老太太 接着说:" 我们现在就相信媒体,相信记者,希望你们能把我们的情况公布到网 上去,我相信社会上还是明眼人多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喜欢记者,觉得这个行业的人掌握着话语权,却一直没 有说过几句像样的真话,而总是会为钱或者为权睁着眼说瞎话。我从来没想到, 对上访者来说,记者比法官值得信任得多。我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动摇 了。 牛庭长问老太太:" 这屋里的都是您的家人吗?" 老太太说:" 不是,我就自己一个人。在老家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 过都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们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不认我了,我也不想牵连他们。 我一个人来去也自在,就这样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眼泪也早就哭干了,哪 天死就算到哪天吧,也是个了断。" 开门的妇女说:" 我们都是来了才认识的,一起租房子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