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维以不永伤 《维以不永伤》 风把淡白的云彩一点点吹走,天空终于变成了明澈的蓝。阿枣记得她当年入学 时也是在秋季,雨水浸湿了落叶,满目沉郁的金黄。 沿着主校道往里走,人迹寥寥。他想象着当年她也是这样走向教室的,以为可 以开始新的生活,却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自己。 「当时我就想,啊,完了。」后来,她是这么和他说的,「我想我们上辈子一 定是冤家,否则你也不会这么阴魂不散。」 「哼,是啊,」他挑挑眉,用手戳着她的脸,「说你笨你就笨,你以为我会那 么容易就被甩掉?你欠我的多着呢,你得用一辈子来还我!」 离开这么多年,学校变了好多。旧的教学楼已经推倒,拔地的是崭新的白楼。 阿枣仰头望了好久,已经找不到那个废弃的天台了。蜜柑说她不喜欢那个地方,每 次去那里她都会惴惴不安——因为他的能力发作时,她总会在那里找到他。可阿枣 的想法却不同,那个天台,总会使他感到安心—— 因为只要他待在那里,就一定会等到来找自己的她。 「是么……」她眨眨眼,像在回想,「听起来,好像是魔法呢。」 「是魔法啊。」他歪头看她,「虽然曾有一段日子,我以为魔法失效了,但最 后的结果,你不也知道了吗?」 昨晚和她通电话时,他说自己要回这里看看,“你想一起来吗?” 她笑了笑,“不用啦,我在家里等你就好。”迟疑了一会,“我以为你会去东 京的。因为……你其实已经都想起来了吧。” “唔,是啊。”真不知这是上帝的玩笑,还是上帝的恩赐——在一切尘埃落定, 风平浪静后,才把藏起来的斑驳画面向他慢慢展开,“可是,我们不是有约定吗? 不再提那些过去。” 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未来。 虽然不想刻意回想,但曾经的黑色人生,总令他心有余悸。那时,流架总会叹 息,「阿枣你明明没有错,但为什么总要受到伤害?」 他也想不通,可直到她出现,他才知道了答案—— 不是上天的刁难,不是命运的诡谲,他之所以会在浓重的黑暗中跋涉,只为了 能更清楚地看到那抹光。她带着一身的光辉出现,让他醒悟:光明世界离自己,也 许并不是那样遥远。之前的人生都是彩排,这一刻,生命的齿轮才开始真正转动。 她使他明白——希望并不是徒劳的幻想;幸福,并没有遗忘这个没有阳光的角落。 人们常说,最坚强的心,往往也是最脆弱的心;对于逆境中备受摧残,从而变 得残酷冷漠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温暖”更强大的东西了;因为得到的太少,失 去的太多,一旦得到,就很珍惜。所以,从确定她的心意的那刻起,他就决定了不 再放手。 「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那一天,他许了平生第一个誓言,「不论发生 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她微微一笑,「你抢了我的话啊……我不会跑,你也不准逃哦。」 她的承诺,他深信不疑。可横亘在面前的障碍太多,他不能不焦灼。学园里的 两势对立日趋明显,蜜柑特殊的爱丽丝使她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初等部校长步步 紧逼,每次交锋,都免不了两败俱伤。 「你不要再这样拼命了。」她劝过他无数次,「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再这样 下去,你会食言的——你会先离开我的!」 他听不进去。他不能眼睁睁看她坠入自己曾沦陷的黑暗。他不准她去冒那个险。 终于有一次,当他昏迷了一整天才醒来时,流架对他说,「阿枣,你的身体状 况已经很危险了。你应该离开学园,否则你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他想不到好友会说出这种话,他看到她也站在一边。 「蜜柑,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你也想让我离开这里?」 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和我一起走。你呢?」 「……我们说好了的,谁也不离开谁。」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不逃避, 不躲闪,「可现在的问题是,你会先扔下我了。」 「我不会。」 因为,我舍不得。我不会让幸福轻易溜走,因为我已经等了它太久,太久。 年少无知,也许就是这样。那天她离开时,他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之后 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前兆的,也许就是从这天起,那个誓言开始出现了裂纹。 可惜,自负的他却浑然不知。直到有一天,他听到鸣海对她说。 「蜜柑,现在救得了阿枣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会很为难,但若现在不挽救, 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一阵沉默,「我知道……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那天下午,她一直心事重重,他看不下去了,把她拉到门外。 「他们还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吗?」他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他们打算让你怎 么做。」 她吃了一惊,但并没有慌乱,「他们希望我把你的爱丽丝消除,这样你就能名 正言顺的走出学园了。」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没了爱丽丝,就会心甘情愿的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不会。」她的语气平板极了,像一个抽去感情的木偶,「所以,我 还会把你的记忆抹掉。」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他彻底愣在了原地。等开口的时候,他发觉自 己的声音在颤抖,「佐仓蜜柑,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瞪着她,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对方慢慢用手捂住脸,有泪从指尖滑落。 「阿枣,我只是想救你而已……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折磨自 己。」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音节,但他明白她的每一个字,「阿枣,我不想离开你,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可是,可是你……」 可是你,总让我失望。你难道不明白,幸福,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创造的。 是的,他是不明白。从来没有见过幸福的模样,他不知所措。他只知道,这个 人是自己的一切,她是不允许受到任何伤害的。所以他从来都没想过,伤她最深的, 正是自己。 「蜜柑,你知道为什么即使有轮回,人还是会怕死吗?」他紧紧抱着哭泣的她, 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重生的人不会有过去的记忆。」 如果让我忘记你,那无疑就是让我死。 我不怕死,但我怕我会忘了你。 「不管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我只相信你。」他闭上眼,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你会让我离开吗?你会让我忘记你吗?只要你说不会,我就相信。」 那天的赌注,他赢了。蜜柑又恢复了笑容,在他面前不露一点阴郁。那段日子, 她每天都会神采奕奕,快乐无比。是今井萤最先看出了端倪。 「你和她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她来问他。 他犹疑了一下,便把那天的事告诉了她。出乎意料的,她很吃惊,看来,蜜柑 并没有把她曾经的打算告诉她。 「这个笨蛋。」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咄咄逼人地瞪着他,「你怎么作践自己我 不管,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受害最深的人只有她。」 「但我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 「你也是个白痴!事到如今你还敢这么说?」小萤生气起来毫不留情,但不可 否认的,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蜜柑,「你有想过吗?如果你失去了记忆,最伤心的 人会是谁?!」 最后,今井萤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别让她做傻事……你们都以为她很快乐, 可我总觉的,她现在是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活着……特别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今井的话醍醐灌顶般点醒了他,使他第一次开始正视他们的关系。是自己太心 急吗?是自己太专断吗?他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正确的,却唯独忘记了她的感受。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习惯了血雨腥风,习惯了生死相搏,叫他立刻放手, 他做不到。原来即使抓住了天使的手,他依旧是活在泥沼的恶魔。 但是,我可以慢慢改变。他想,她会等我的,因为我们说好的,不会分离,永 远不会。 然而,离别终究还是来到。他虽早有预感,却仍猝不及防。 其实在转移小葵一行人的那场行动中,他并没有耗尽力量。当他们把他安置在 床上时,他已经醒来了。之所以没有立刻睁开眼睛,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争吵。 「笨蛋!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这件事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那样做!」 「你不要拦我,小萤。」这真的是她的声音吗?冷得像冰,仿佛再也不会有温 度。「流架,你帮我拦着小萤,拜托了。」 「你、你放开我!……蜜柑!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第一次听到小 萤如此气愤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翼!美咲!鸣海!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 阻止她啊!」 他感到自己的心渐渐沉下去。光明,消失了。 「我不会后悔的。」她说,「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根本不了解你自己,」小萤耗尽了力气,声音几乎透出绝望,「你以为你 能承受之后的一切?你还没坚强到那个地步……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蜜柑。」 他听到她朝他走来——即使已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次,但没有一次会使他感到 如此绝望和恐惧。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知道吗?」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醒来,一时呆住了,但也并没有为此避开目光。被那样 坦然的眼神刺痛,他伸手抓住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为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说,「你的父母,还有小葵,他们在等着你。」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内疚,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这样就 能甩开我吗?不会的,我不会就这样放手的!」 她没有说话,他看得出,她开始动摇了。 「蜜柑,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你应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那样。」 她的眼神开始闪烁,眼中充满了迷茫,仿佛是在问他,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你真的会做到吗?」 「只要他还爱着你,他就不会做到。」这是流架的声音,「蜜柑,不要忘了你 真正的愿望。」 他不敢相信那天决定性的话,竟是从自己最好的朋友口中说出来的。流架,蜜 柑,他最好的朋友和他最爱的人,竟就这样决定了他的“死亡”。 美咲制住了他的行动,他看着蜜柑慢慢伸出了手,「放开我!……佐仓蜜柑!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蜜柑的脸色苍白得异常,他看得出她在颤抖,可神情却坚定得近乎残酷。到最 后,他的声音近乎哀求,「蜜柑,你真的要亲手毁灭我们的过去?」 她没有说话,当她的手轻轻放上他的额头,他终于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阿枣,对不起……但还是,再见吧。」 再见是吗……那么,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意识模糊前的一刻,他突然想起小萤的话——『你有想过吗?如果你失去了记 忆,最伤心的人会是谁?!』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个笨蛋,她总是这样——用自己的那套愚蠢的逻辑,去衡量别人的幸福。 他还知道,其实人受到伤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伤之后的荒凉孤寂。如果只 剩下她一个,那么她伤心难过时,会去找谁依靠? 往事喧嚣,回忆灿烂,只是它们都已飘过了天空。重新醒来后,他面对的是一 个新世界。未来的一页对他来说是可怕的一片空白,像洪水过后的世界。也许这就 是所谓的重生,她所期盼的,他曾憎恶的。只是,他已不知道。 然而,命运这个词,你永远不能小看它的威力。谁能想到,三年后的一天,她 会再次遇到他。只一眼,她就知道,他始终恪守着曾经的诺言。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将近数年的光阴仿佛只是一条奇怪的时间岔道,隔开了分别的那一天,和重逢 的这一刻。时间静静的收住翅膀,他懵懂无知,可她的心跳,让已经断开的红线又 重新交融到一起。即使之后的发展仍百般坎坷,即使彼此的真心仍困顿迷茫,但好 在最后,他们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这个安静的下午,阿枣在曾经的大学校园中悠闲漫步,慢慢回想那段曾被掩埋 的过去。这是只属于他的回忆,他不会对她讲,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谁说过的,人 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度了千山。 悲伤的东西,不需要被纪念,把握住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愿爱永长存,维以不永伤。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