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有恨有情 会见室是监狱的窗口。 第二监区前来探监的父母、妻子、儿女拧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来来往往, 好不热闹。会见室里有的欢笑、有的流泪,无论是悲是喜都充满了浓浓的亲情。 每到这个的日子,许成安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入狱几年来,家里就从没来人看过 他,父亲更是对他伤透了心。每当看到同监舍的其他犯人接到通知高高兴兴地去了会见 室,监舍内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一种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独感便油然而生。他只好 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高墙,眼里噙着痛苦、期盼的泪水…… 一分监区办公室。 这里大约有二十平方米,是一分监区民警依法执行公务和处理事务的主要场所。它 和二分监区、三分监区的办公室紧连在一起,位于第二监区大铁门的右侧,楼上则是民 警阅览室和活动室等。办公室的墙上悬挂着分监区民警的职责和《监狱法》规定的“九 个不得”,以及分监区民警和狱情一览表等。内有七张办公桌和两个文件柜,虽然显得 十分拥挤,但墙上挂满了的奖牌和锦旗却使它熠熠生辉。 指导员说道:“许成安连续两年获得‘积极分子’称号,去年又获得减刑一年。他 有个家,父母健在,兄嫂和睦,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侄儿。然而多年来他的亲人不要说 来会见,就连一封信也没给他来过。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何尝不思念亲人,不想得到亲 人的支持与鼓励呢?” “是啊,”韩分监区长说道,“许成安的亲属这么长时间不来会见,一定有原因。 我建议进行家访,做做他亲属的工作。”说着,他看了看唐强,“咳,咱俩跑一趟,怎 么样?” 唐队副不到四十岁,也是警官学校毕业。他工作极其负责,是个搞生产的能手。由 于长期在工地上带工,他的皮肤显得黝黑,这正应了白湖监狱民警自嘲的那句话“起得 比鸡还早,长得比驴还黑”,不过这也使唐队副显得更加结实、豪放。他爽快地答道: “好,没问题!” 晚上,韩分监区长把许成安叫到了值班室。 作为分监区长,韩建民不仅要组织实施生产劳动,每天向带工民警下达一次劳动任 务,还要负责检查劳动进度、劳动质量、监督哨和工间查人,此外还要负责加班、零星 劳动的安排以及上级安排的临时性工作等等。而找犯人谈话,也是他分内的事。 许成安痛哭流涕地说:“谢谢警官的好意,可我伤透了家里人的心,他们不会原谅 我的,你们不用费心了。” “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吗?不想得到他们的原谅吗?”韩分监区长问道。 许成安难过地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当然想,可是,他们不会来的。我、我打 过我的父亲……” “哦?!”韩分监区长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第二天,一辆满载着乘客的早班车驶向许成安的家乡。 客车在乡政府停下后,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便不顾旅途的疲劳,在乡政府一名年轻 干部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向许成安的家走去。 在一溜五间平房的门口,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在玩耍,他一看两个身着警服的民警 朝自家门前走来,就连忙跑进家告诉了爷爷。 爷爷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人,不过看上去似乎年龄更大些,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 睛没有一点光彩,两只手仿佛只剩下皮和骨头。他吃过午饭正准备出门干活,听了孙子 的叫喊,放下手中的工具,迎到门前,见是两位民警,他感到吃惊,一张憔悴的脸上更 增添了几份愁容。 难道是儿子又出什么事了?许老汉强作笑脸,将两位民警迎进家门。 韩分监区长和唐队副坐下后,由唐队副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来意。 唐队副在一分监区主要负责劳动现场的管理,他不仅要亲自安排监督哨位置、落实 警戒标志、组织工间查人,还要亲自检查劳动进度和劳动质量,此外还要掌握承包组罪 犯的思想动态,严格对组长、值班员的管理,杜绝牢头狱霸等。唐队副笑容可掬地说道 :“这次我们来你家,是因为你儿子许成安在改造中取得好的成绩,特来向你报喜的!” 没等唐队副把话说完,许老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说:“两位警察同志,你们别说 了!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他?说句实话,我真是吃尽了他的苦,尝尽了他的冤,我根本 就没有这个孽子。要是他又干了什么事,判了死刑,我签字;要子弹费,我出!”说着, 就在口袋里摸钱。 “是真的,我们真是向你报喜的!”韩分监区长忙站起来,抓住老汉的手说。 许老汉急得直咳嗽,摇着头道:“不,不可能!” 正在灶房洗碗的许成安的母亲,听到老头的话,不知究竟,眼泪直往下掉,几乎昏 倒。动作敏捷的大儿媳忙把她扶进房里。 “他从小就是一个坏蛋!”许老汉怒不可遏地说道,“我给他学费,他不交,竟敢 大胆地吃光花光,使我不得不又为他交第二次学费。后来,他一天坏似一天,竟和社会 上的一帮坏小子勾结起来,哪还上什么学,成天玩耍、赌博。打不过来、劝不醒。接着 就干脆不念书了,和他的狐朋狗友干起了偷窃的勾当,十五岁就给抓起来了,判一年劳 改,送进了少管所。” 事情惊动了大儿子许成平,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前来观看,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 老汉哽咽着,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在通往少管所的路上,我带上大包小包,不 顾夏日的炎热,不知洒了多少汗水,去看望他、规劝他。冬日里,我不顾刺骨的寒风, 雪地里留下我多少次探监的脚印。好不容易将他盼出狱,可他不久又犯了罪,被判刑八 年。俗话说,恶虎不食自己儿。我还是舍不得他,省吃俭用瞒上瞒下,全带给他了。事 后,当儿子、女儿或儿媳说其中有些是名牌食品,爸妈你们吃了觉得味儿怎样?我和老 伴还假装高兴地说,‘可以,可以,味道美极了’。其实我们连边也没沾一点,全都留 给了他。每次去都劝他,要他听干部的话,珍惜机会,改邪归正,可他的恶习已根深蒂 固,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唉!” 老汉咬了咬牙,愤愤地嗓门也越来越高:“前几年,他突然越狱逃跑回家,吓得我 一家老小不知所措。我立即拉住他的手,要他去投案自首。他一听,就当胸给我一拳, 打得我仰面朝天,吐出血来。他却没命地逃开了。害得我医了一个月,至今还留下腿骨 扭伤、胸口气闷的后遗症。” “老人家,消消气!”韩分监区长赶忙安慰他。 “没事!”许老汉仿佛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话了,大有不吐不快之感,“可天老爷 有眼,不到三个月,这个千刀万剐的孽子就被抓获归案了!你们说来报喜,这可能吗! 该枪绷得,我绝不心疼!……” 老汉越说越气,被大儿子搀扶着坐在桌子旁,他的浑身还在不住地打颤。 唐队副站起来要为许老汉倒茶。 “我来!”站在屋门口的大儿媳忙抢过茶壶,先给两位民警倒上茶,再给公公倒了 茶。 唐队副欲说话,韩分监区长摇头示意,让老汉把气话说完。 许老汉喝了口茶,有点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这小孽种,给我的尽是苦、都是冤。 我最怕因此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的人从我家门前经过,就对着自己的孩子指桑骂 槐,‘小鬼东西,还不快回家,可别干坏事,好让人家骂坏种。’警官啊!我五十多岁 了,一直辛辛苦苦耕我的田、种我的地,这不都是这个孽子让我背的‘黑锅’吗?!” “我们这次来确实是来向你报喜来的。”听完许老汉的述说,韩分监区长心平气和 地说道,“如果你不信,喏,请看这个!” 说话时,唐队副已从公文包里将许成安的刑事减刑裁定书拿了出来。 站在许老汉身边的大儿子眼快,伸手接过了裁定书,读给父亲听。当读到“给罪犯 许成安依法减刑一年”的时候,老汉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抓过裁定书,目不转睛地看了 又看,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 正当老汉在如醉如痴地凝神之时,韩分监区长示意唐队副说下去。 唐队副于是说道:“过去你的儿子犯罪并且脱逃确实令人气愤,你老恨他也是情理 之中。然而监狱对于他这个当时只有十九岁的犯人来说,并没有抛弃他,不管他。我们 经过认真分析研究,一致认为他年轻,可塑性强。在监狱民警耐心教育下,他对自己的 过去已痛恨不已,决心用改造的实际行动悔过自新。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 自己在严格遵守监规的情况下,还自觉维护正常的改造秩序。更为可喜的是,他还报名 参加了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已有几门功课通过了。如今,他被减刑后,不但保持了这 种优点,而且还更进一步地严格要求自己,今年又获得了记功的奖励。” 韩分监区长接过唐队副的话说:“许成安能幡然悔悟,并且能以实际行动给予了证 明,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今天给你看的减刑裁定书,你看是不是一件大喜事啊?” “唔,唔!”许老汉连忙点头,笑着说,“是的,刚才是我错怪了他。不过这是你 们干部的功劳啊!他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韩分监区长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年,我曾多次问过许成安,你父母及其他亲人为 什么不来看你?他含着眼泪说,报告警官,过去我不仅犯了罪,而且因为不听父亲的话, 还打伤了他,我不怪他们不来看我,只怪我过去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其实我心里何尝不 想念他们啊!你听,这可是很诚挚的悔恨啊。” 唐队副趁热打铁说:“是啊,一个人当他在最需要人帮助,特别是需要亲人帮助的 时候,亲人能够拉他一把,鼓一鼓他的劲,对他的改造将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啊?这一点, 我不用多说你们也会明白!” 这时,站在桌旁看护父亲的大儿子许成平说话了:“政府干部能这样关心我弟弟, 我爸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爸,您说呢?” “为了更好地促进他的改造,我们这次来就是和你们协商,签订一份《帮教合同书》, 你看怎么样?”韩分监区长说着,便把一份帮教合同书递给许老汉。 许老汉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好!还是你们政府有办法。” 站在一旁的许成平,按照唐队副的指点,由父亲口述,在合同书的家庭意见栏里签 了字。韩分监区长还和许老汉约定去探监的时间,许老汉都乐意地接受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许成平的心里对警察的形象又有了新的认识,而在这之前警察对 农民的态度他是不敢领教的。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城里打工的经历:一天,有一位农 家妇女担了水果上街,被豪华轿车撞翻担子,撒落一地水果,农妇坚持要驾车的富人帮 她捡起果子,富人只肯给她一点钱而坚决不肯折腰捡水果;这时来了警察,当即厉声斥 走农妇……在他和民工之间还流传着一个顺口溜,就是公安局的胆大包天,检察院的一 手遮天,法院的无法无天,俗称“三天部门”……虽然时下警察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并 不理想,但两位监狱民警的到来却使他由衷地感到欣慰。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过去 的看法感到了羞愧。 事情虽然确定了,但两位民警还不放心,唐队副又主动从腰包里掏出钱来,放在许 老汉面前说:“你们要是去探监经济上有困难,这点钱算给你们凑点路费。” “不行,不行!”许成平一听便推辞道,他忙把桌上的钱塞给唐队副,不好意思地 说,“我们家的日子又不是不能过,去看我弟弟没有问题。怎能让你们破费?” 许老汉在一旁看着,十分激动。 韩分监区长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钟,还来得及赶回监区,于是从许老汉一家人 的热情挽留中挣脱了。 许老汉深情地目送着两位民警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看得出来,他在细细琢磨其中的 滋味。许老汉就是这么个性格:怒了,他狂暴咆哮,甚至好像能把人一刀砍掉、一口吞 掉;乐了,他可以像个小孩一样欢蹦乱跳,恨不能把心掏给你。他对家人感叹道: “哪见过这么好的警察啊!” 清河监区第二监区。 许老汉儿孙三代,带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地来到了。 会见室里,许成安终于见到了思念多年的亲人,当看到了父亲那张岁月浸浊的苍老 面容时,他“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地说:“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 哥和家人!” 许老汉从儿子那串串忏悔的泪珠里终于找到了多年来对儿子的祈盼和夙愿。他伸手 抚摸着五年多没见面的儿子,老泪纵横地说:“儿啊!你要谢谢你们的干部啊!是他们 给了你做人的机会,他们就是你的再生父母啊!” “爸……”许成安已泣不成声。 这时,许成安的小侄子跑上前来,给许成安擦去眼泪,稚气未脱地说:“小叔叔, 快别哭了,奶奶告诉我,她在盼你早日回家,要和妈妈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等你呢!” 在场的人都被逗乐了。 许成安也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