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我的故乡,人死后有许多讲究。从咽气的当天算起,每七天头上,后人都要到 坟前烧化纸钱自不必说,待满五七,即五七三十五天,孝子贤孙们是要像出殡那天 一样头带重孝到坟前摆供品隆重祭祀的,亲朋故旧也要携礼前来,情分近的也到坟 前去,远些的就径直去赴宴,因为死者的家属要在这一天用丰盛的酒宴答谢前来撺 过忙和参加过吊唁的各色人等。我们在安葬了父亲的骨灰吃罢午饭后就作了商定, 由于离故乡太远,将每一七的去坟前化纸事宜委托给我二叔的孩子即我的一个堂弟 代办,五七时的大祭奠我们再都回来。谁说了一句:等五七多给咱伯送点钱,伯活 着总嫌钱不够花总争竞儿女们不给他钱,这到了那边我们可不能让他再缺钱花。 虽是玩笑话,但听得出对父亲的怨气不散。 常言说死快,五七眨眼可到了。 这天天气仍很冷,一点也没有立了春的气息,依我的意思,小孩子和正上学的 孩子们就不要去了,祭奠只是活人纪念死人的一种方式,其实哪里有什么阴间阳间 之说? 焚烧纸箔等于送钱更是荒诞,但既有此一风俗我们不照办会遭外人耻笑,也 是对死者的不恭,所以形式还是要走的,只是大可不必叫小孩子跟着受冷叫正上学 的孩子耽误功课。再说父亲他,儿女们尚觉得他缺少慈父心肠,孙子辈对他的感情 更是淡薄,他也确实不像人家做爷爷的那样,对他的哪个孙娃们有过诸如含饴弄孙 式的亲近,说句刻薄话,孙子们不来看望也不亏他。可是,也许是人言可畏,也许 是亲情使然,各家都还是倾巢出动,连夏和秋正处高三大复习的两个儿子也都请假 赶了回来。 当两辆面包车载着父亲的满堂儿孙三十多人携带着纸箔供品刚停在父母坟茔前 的公路上时,眼尖的两个侄子高声喊叫起来:你们看!有人来给我爷上过坟! 可不是嘛!偌大的汪家祖坟场内,满地燃放鞭炮过后遗留的碎红纸屑,被风霜 雨雪摧毁得只剩骨架和零落蔫花的花圈覆盖着的父母的坟包前,好像有一领席那么 一片地方,摆满了一小堆一小堆的什么东西,在我们专意垒在坟前用以祭祀时摆放 供品的那块小小的石条板上,似有三支粗粗的红色柱子正冒着袅袅烟气。 疾步走到跟前以看究竟的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远看如一领席的地方, 原来是铺在地上的一张床大的塑料布,塑料布上,确实是摆着一堆一堆的东西,有 一小堆黑木耳,一小堆香菇,一小堆辛夷果,一小堆血参根(丹参),一小盆清水 ;还有:一条猪腿,一条羊腿,一条牛腿,一只全兔,一条鲤鱼;再有就是最通俗 的祭品:一碗熟肉、一只熟鸡、一盘苹果,一盘花生和分三堆摆放的九个大白蒸馍。 各种东西都呈品字形垒放,那远看像三根正冒烟的红棍子的东西,是我曾在大寺院 里看到过的所谓“高香”。 好盛大的祭奠仪式!好罕见的奇特祭品! 这是谁干的? 父亲有何恩德值得有人用这样的非常礼仪对待他呢? 在大家满腹狐疑不能排解正窃窃私语之时,大侄子点燃了第一挂响鞭,等于向 父母,向所有长眠在该坟地的族人和先辈,也是向故乡的乡邻们宣告:汪国栋的子 孙回来给先人们上坟来了。 闻声,村里有人走出屋子朝坟地观望,我想,大概先我们来祭奠父亲的人,该 露面了。 许是这天天气不算太冷,许是虽冷但没有下雨下雪;再不就是人们已看到了一 桩稀罕事还想再看一场,总之,听见我们祭奠父亲五七的鞭炮声后走出家门往坟场 来看热闹的人,比出殡那天多了几十倍。我们蹲下只顾烧化纸钱,不知不觉周围站 了黑压压一片,我低头烧着纸箔心里在诧异,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中何以不见与父亲 一母同胞的二叔呢? 他住得并不远应该早来的。正诧异间,萍妹用胳膊碰碰我,小 声说:姐,快看,村北头过来一群人,有个像是二叔,有个像是那天抱着咱伯遗像 号啕的那个。 大家都看到了,我们的二叔和那位叔叔正领着十几个人朝坟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