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入亲睡下以后,张云、张星锁好了门,然后去了姑姑家。路上张星向张云道了 歉。他说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你,我是想打那小子,我真是气急眼了。哎, 你还疼吗? 要不你打我几下得了。 张云说,我打你干什么,我呆着没事闲的,当时幸亏你打的是我,要是别人就 麻烦了。不过让你打了这一下,倒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我确实是该打的,我太自 私了……张星说哥你别说了,我那会儿说的都是气话,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一急眼 啥也不想,早晚惹出点祸拉倒。 张云说,知道会惹祸就得赶紧改,别不管不顾,真要是惹出了祸,后悔都来不 及。 张云、张星到姑姑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姑姑一家都还没有睡,显然是在 等着他们。 这些年,姑姑一直没有停止过上访,一直想给张云父母讨还一个公道,但结果 却不尽如人意。现在张云、张星都长大了,他们要按国家赔偿法的有关规定为父母 讨还公道。虽然国家赔偿法早已出台,但张云、张星哥俩对这项法律并不了解,他 们也是最近才从报纸上看到了几个普通百姓申请赔偿成功的例子,这让他们又看到 了希望。问题是,他们父母的遭遇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如果真的要申请赔偿的话, 恐怕也早已超过了期限。为这件事张云特意咨询了律师,得到的答复是,早已超过 了要求赔偿的法定期限,只能放弃了。 但对方又说,如果这些年一直去上访,又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那么就可 以走刑事诉讼的程序,以刑事案件起诉区公安分局。或是私下里向分局索赔。 起诉区公安分局,张云并不想那么做,他还不想和分局闹僵。 怕对自己将来不利。对于他的顾忌,弟弟张星很不以为然,他说: “哥,我 看你现在怎么越来越胆小,告分局怎的,咱家被害得家破人亡,不告他,你能咽得 下这口气? 你要是怕丢了饭碗。 你给我写,我去告。” 以张星的意思,马上向法院起诉,起诉区公安分局,把母亲和妹妹的死,把父 亲的疯,把哥俩这些年吃的苦统统记在要求赔偿之内。 “这个你不懂,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张云说。“咱们要是告,就要有把 握,不能咋咋呼呼弄得满城风雨,到最后告不成让人笑话。还有,这民事诉讼都有 个法定期限,过了期限就等于主动放弃。咱家的事儿到现在都过去十二年了,按法 律规定早过了时效期,前些天,我特意去问了律师,他说像咱们这种情况,走民事 诉讼的程序肯定不行,他建议咱们按刑事诉讼程序起诉。” “那行啊,那就快点起诉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张星把问题看得比较简单。 “起诉哪像你想的那样容易。”张云看了张星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没有插言的 姑姑和姑父。说: “事情都过去十二年了,就是告也不一定告赢,不如咱们先向 分局提出赔偿,实在不行再起诉也不迟,反正十二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 再说,真要是告能不能收集到证据,有没有人愿意出来作证都很难说,要是许大雷 他们不承认打人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张云说得在理,姑姑、姑父也觉得这样可行。毕竟官司不是那么好打的,平 常百姓一听到法院起诉一类的词儿就心慌气短,有理也自觉矮三分。 见姑姑和姑父都赞同张云的想法,张星心里便觉得不痛快,他说要什么证据, 我爸就是证据,我妈我妹都是证据。至于证人,我们都是证人,还有左邻右舍的人 也都是证人。当初许大雷打咱爸的时候下手多狠,你不是没看见,我就想不明白, 你现在怎么还能和他一起共事,要是我早拿枪把他突突了。 张云白了张星一眼说,你以为我不恨他,你以为我和他一起共事就忘了咱家的 仇。可仇归仇,咱不能做傻事更不能触犯法律。再说许大雷他纵然可恨可也有让人 佩服的地方,在工作上他相当敬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见他休过几天。对被他处 理过的当事人从不随便罚款更不吆五喝六。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哼! 那要看和谁比? ”张星把嘴一撇轻蔑地说, “和那个罚了二百万只有 二百块合法的所长比他自然算好的。” “许大雷是不错。”姑父接话说, “这一带村子里的人都说许大雷仁义,虽 说年轻时猖狂点可现在改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前年后街老王家的老小子和前院 老刘家的姑爷打架,许大雷是左一趟调解右一趟调解,后来因为赔钱的事儿双方没 有谈拢,许大雷硬是从自己的腰包里把差的那几百块钱给补上了,整得两家都不好 意思了。 要说这人也真难说,你说就许大雷这样的人当初他怎就能做出那么不是人的事 儿呢? ” 接下来四人又讨论了一气,最后总算统一了思想,就按张云说的办,先申请赔 偿,管他是国家赔偿还是分局赔偿,只要赔就行。 实在不行再撕破脸皮向法院起诉。 别看张星张罗得挺欢,真正做事的时候还得靠张云。这倒不是办这事非张云不 可,而是大家包括他们哥俩在内都已经习惯了,凡是去正经场合办正经事儿第一个 想到的保证是张云,而干活、跑腿儿传个话儿什么的则第一个就想到张星。时间一 长,张星就越来越上不得台面,而张云也就越发的比张星高级,哥俩无形之中拉开 了等级,好像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背地里,张星也对这种状况不满,也不止一 次地跟哥哥张云发过牢骚,他说:我要是当初不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你,我现在就是 你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给你们跑腿学舌,叫大伙瞧不起。他一说,张云就觉得 理亏,自己当初确实是太自私了,一点没有大样儿,要不弟弟也不至于吃那么多的 苦,遭那么多的罪。为此张云一直很自责。 哥俩从姑姑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周围非常的 肃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张星抬头看看天,觉得这时的天空无比的熟悉,又让他无 比的恐惧。他想起父亲刚疯的时候,常常三更半夜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像狼一样 大声嚎叫。每次爸爸一出门,他们哥俩就要跟在后面。爸爸跑,他们也跑,爸爸大 声叫,他们小声哭。后来哥哥上学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每天守着疯癫的爸爸。每天 半夜跟着疯癫的爸爸在野地里狂走乱转。那时候真的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想到这些,张星就忍不住憎恨许大雷,恨得咬牙切齿。 回到家,哥俩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索性衣服也不脱了,闭了灯说话。 张星说:“哥,你说我最佩服谁? ” “谁,说出来我听听。” 张星说: “我最佩服我们老板,你看人家制服穿着,酒店开着,外捞揣着。 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要威风有威风。人家活的,唉! 人和人真没法比,像你都当 了四年警察了,还是光挣那俩死钱,连点儿外捞都没有。” 张云说:“你别外捞外捞的,像他那样的迟早也得出事,我要是像他那样睡觉 都不踏实。其实我最佩服许大雷说的那句话,他说我们虽然穷,但穷得有志气,穷 得干净,穷得问心无愧。” 一提许大雷,张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 “你别跟着许大雷唱高调,他不 拿外捞就是好警察了?!他滥用职权就不算犯法了?!他把咱家害成这样你还佩服他, 你认他做爹得了呗。” 见张星火气渐大,张云赶忙说: “咱不说许大雷,咱说点别的行吧。” “说什么? 说你们警察无私奉献,谁信那。不开支你干吗? 没钱你能生活吗? 要不是没钱,咱爸的病至于拖到现在,咱至于要把他锁上,要不是没钱,你能对象 处一个黄一个,我用得着十四岁就辍学打工。妈的,现在啥好使,就钱好使。现在 干啥挣钱容易,就他妈的当官挣钱容易。咱村原来的那个治保主任是个啥呀? 咱家 摊事儿的时候你看他整天跟着吆吆喝喝的,上边一来人,他跟着跑前跑后点头哈腰 像条狗似的,就他除了会溜须拍马他有什么水平啊? 你看人家现在当上镇长了,老 有钱了,城里有好几处门市房,煤矿也有股份,儿子二十几岁就开个出租车公司, 他要是不搂哪来这么多钱。” 张云说:“他搂不搂是他的事儿,咱们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 门。” “他做亏心事了,我也没看见鬼叫他门哪,人都不管,鬼能指望他。” 张星的话让张云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张星还向张云畅想了未来,他说哥,等咱有了钱,我也开一家酒店。 到时候你就给我当后台,咱们也像我们老板他们哥俩那样,风风光光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