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姐走后,我总觉日子过得慢。天天盼,夜夜想,好不容易我才把大江盼回 来了。一下飞机,他就打电话约我见面。尽管我没能去机场接他,可他能在第一 时间里打来电话,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约我,明晚八点龙都宾馆咖啡 厅不见不散。 第二天晚饭后,我就开始化妆。其实,平时我从不化妆,我崇尚那句话“清 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要不是想给大江一个惊喜,我才不会打开这尘封已久 的化妆盒。打完粉底,我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看了半天。手术留下的痕迹,不细 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接下来修眉描眉,上眼影画眼线,刷睫毛油,涂腮红扑香 粉。纹过的嘴唇不涂口红,平时也是红红的,但化妆后就显得有点淡了。我试了 好几支口红,觉得还是暗红色最漂亮性感。化完妆,我觉得都有点不敢认了,原 来化妆的魅力如此无穷。我心想,看大江是不是还老眼光,只给我80分。 我特地挑了件V 字领的黑色紧身短袖衫和一条格子布的短裙。除去文胸,在 乳头上贴了两块胸贴。穿戴整齐后,我站在大衣柜前,对着穿衣镜端详着自己。 镜子里的我,身材还是那么的匀称丰满,我不免有些自鸣得意。光脚穿上新买的 半高跟拖鞋,又把结婚时买的那根细项链翻出来,套在脖子上,可怎么看都觉得 项链有点土气。摘了它,反倒更显得精神。 “大姐,你忒好看咧。”见我从房里出来,李香春大吃一惊。 “是吗?”我明知故问。 “忒漂亮。”她又说道。 “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你先睡,别等我。”说完,我拎起皮包,出了家门。 龙都宾馆离我家很近,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我拨通大江的手机,他让我进 去等他。进大堂后,我顺着门童手指的方向往里走,老远就看见咖啡厅了。 “小姐,请问几位?”见我走近了,门口的服务生热情地招呼我。 “两位。”我对他说。 “请跟我来。” 咖啡厅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香气。为数不多的客人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边享 用着异国他乡的饮品,一边窃窃私语。 服务生领我走到窗边的一张两人台前。他拉开座椅,对我说:“请坐。” 我坐下后,他递给我一份咖啡单,问我:“现在点吗?小姐。” “等会儿吧。” 服务生走后,我不停地朝门口看。心里有点急,大江他怎么还不来?我掏出 手机,刚想拨电话,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不禁笑了起来。不是大江 不守时,而是我到得太早了。我收起手机,耐心地等候,就觉得今天的时钟走得 比哪一天都慢。 等了好长时间,大江才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见他站在那里四处张望,我忙 向他挥手。看清我后,他才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我起身迎过去。 见到我后,他收住脚步,对我说:“你太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还只有80分吗?”我故意气他。 “你今天化妆了?”他没回答我的问题。 “人家想给你个惊喜嘛。” “你还别说,嘴角的疤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你想我吗?我可想死你了。”我想抱抱他,可又没敢,轻声地对他说。 “想,梦里都想。”说完,他抬脚往里走。我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露骨。 “真的?”我转身追上去,问。 “你不信?”他扭头看我一眼。 “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见我欲言又止,他问道。 “没想到你去了趟美国,变得不像你了。”说话间我们走到窗边的两人台前。 “你是说我太直截了当了?” “有点不习惯,可我爱听。” “给你的。”见我要坐下,他举起手中的袋子说道。 “什么?” “自己看。”说完,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把袋子放在桌上,拉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打开。粉盒里是瓶 香水,纸袋里有条蓝色的吊带裙,鞋盒里是双松糕底的黑色皮拖鞋。最后拿出来 的是个首饰盒,里面别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见我想戴,大江忙起身过来帮我。 戴好后,我说:“我去看一下。”说完,我就去洗手间了。项链很粗,灯光下十 分耀眼。不是别人等着洗手,我还想站在盥洗池边,对着镜子再照会儿。 回到座位上,没等大江问,我就说:“我喜欢。” “喜欢就好。我要了两杯Cappuccino,香草味的。” “你要的是什么?” “Cappuccino,也叫白咖啡。” “白咖啡?” “咖啡煮好后,加入用高压蒸汽气化了的牛奶。你会喜欢的。”见我没明白, 他解释说。 我还是似懂非懂。我虽然偶尔也喝咖啡,但喝的都是速溶咖啡,对咖啡知之 甚少。 没多会儿,咖啡送来了。加点糖喝起来口感不错,比普通咖啡更有味道。我 说:“你说得没错,我喜欢。” “喜欢就好。”这句话都快成他口头禅了。 “你去美国怎么样?跟我说说。” “百闻不如一见。咱们跟人家的差距少说也有几十年。” “有这么大吗?” “以后你有机会去美国,你就知道了。” “我还去呢,工作都没了。”提起这事,我气就不打一出来,“过去我对李 小梅的印象挺好的,这次可把我气坏了,还有那个顾行长,干吗跟我过不去?” “人事干部只惟上不惟下,别把她想得太好,也别想得太坏。”喝了口咖啡 后,他接着说,“顾然不是跟你过不去,是冲我来的。” “他知道你我的事了?” “就算他不知道,他也可以拿举报信做我的文章啊。” “他怎么这么坏?” “他是总行的老人。汪行长退休时,他以为能接班,可偏偏又来了个吴行长。 他明的不敢顶吴,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在他眼里,我是汪和吴线上的人,自然喜 欢挑我的毛病,找我的茬。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陈同周原先就是顾的手下,跟顾 走得很近。他落实顾的指示,从来都不过夜。我不在家,他就更无所顾忌了。” 过去我一直以为,我们单位的人际关系挺简单的。听他这么说,我才明白, 敢情是我太单纯了。 打了个哈欠后,大江继续说:“你出来也好。一旦我们这种关系嚗光了,顾 然自然不会放过我,你也会受到牵连。就权当为我做出的牺牲吧。” “我之所以不想走,还不是为了能天天见到你。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全面,我 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工作。” “有家公司,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哪家公司?” “怡龙实业。” “没听说过。干什么的?” “是家民营企业。” “民营企业?” “你别看不上,一般人还进不去呢。庄肖林跟他们老总也很熟,让他先带你 去看看。” 提起庄肖林,我心想有些事也该问问他了,就说:“庄肖林跟你这么熟,可 当初他办不了的事,为什么还让我找你?” “我跟他原本并不熟。来分行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但他跟崔大年关系不 错。” “崔大年?” “就是接你工作的那人。” “我知道。” “庄肖林通过崔大年来找我,我这才慢慢注意到他。他在部队时,早就是正 团级了,转业下来才享受副处待遇。我看他在会计部有点力不从心,刚好和平支 行出事,就把他调去了。去了之后,他干得还不错,当然也有你的功劳。”他边 说边看我,看得我都有点发毛。 “你别老看我,你继续说。” “这人头脑很活,会办事,战友多朋友也多,好像就没他办不成的事。这么 一来二去,跟他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他帮你办什么了?” “不说别人就说你吧。你孩子上幼儿园是他的功劳,你被打是他去派出所找 的人。你姐夫的律师是他请的,你整容他联系的医院还帮你出了医药费,就连你 家的阿姨也是从他家去的。”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其实, 离我们最近的也隔着好几张台子呢。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 “他这也是投我所好。要不然,他会这么做吗?” “那他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好处了?”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点冒失,又补了 句,“也没升官发财呀?”意思是人家凭什么为你办这办那。 “今天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有些事,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他边说边抬 手看表。 “你有事?”我问他。 “不早了,送你回去吧。我时差没倒过来,犯困。” 我谈兴正高,他却要打道回府。可见他一脸的疲惫,我心马上软了,说: “你的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走。” “明晚我有个应酬。这样,你八点半到大洋饭店等我。完事,我打你手机。” “好。”我心想,今天让他养精蓄锐,明天可不能轻易放他回去了。 结完账后,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见他没开车,我对他说:“我打车先送你吧。”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 出租车徐徐驶来。车停下后,他拉开车门,把我让进去。关好车门后,他站 在宾馆门前,歪着头等后面的出租车。我一直扭头看他,直到他从我视线里消失。 第二天,庄肖林打来电话,他约我明天下午去怡龙公司。晚饭后,我又开始 化妆。化完妆,拿出大江送我的吊带裙。丝质的裙子,既薄又坠,我有件没肩带 的文胸正好配它。哪知穿上后文胸的轮廓印十分明显。脱掉文胸,乳头又若隐若 现,贴上胸贴也觉得不保险。我找到一件线织的小马甲。套上它,再系好胸前的 纽扣才感觉不那么露了。鞋子也很合脚,我买的那双底太硬,走久了脚痛。香水 是雅诗兰黛的Pleasure,我毫不吝啬地喷了又喷。房间里,顿时充满着一股大森 林的味道。 临要出门,我的“大姨妈”突然来了。幸好是在家里,要在路上麻烦可就大 了。这个“大姨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让我气不得恼不得。 “大姐,咱家咋有花香?”见我从厕所里出来,李香春问我。 “是香水味。” “忒好闻。”停了会儿后,她壮着胆子问,“你就穿这个出去?” “怎么了?” “也忒那个咧。” 我心想,她一个农民,哪见过什么时装?我就没理她。走之前,我把开了包 的卫生巾全都塞进了皮包。出租车快到大洋饭店时,我手机响了。大江让我去饭 店停车场找他。没想到他的应酬这么早就结束了。当我找到他车子时,他正在车 里打电话。我上车后,他忙挂上电话,转头对我说:“你怎么把睡衣穿出来了?” “这是睡衣呀?”我大惊失色。 “我忘告诉你了。好在晚上也没人盯你看,白天可别穿。” “吓死我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的身材不错,穿上这裙子很sexy(性感)。” “你给我的几样东西,我都喜欢。人家特地穿来给你看的。” “你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 “呸,你坏。” “我们去哪里?”他问我。 “要不还去咖啡馆吧,那儿清静。” “好,就去龙都。” 咖啡厅的人依然不多。服务生说八点前,人多点,有琴师现场演奏民乐。我 很想体会一下喝咖啡听民乐这种中西结合的滋味。大江对我说:“那你下次早点 来。” 大江点的还是Cappuccino,只是换了种巧克力口味的。 喝咖啡的时候,我问大江:“晚上跟谁吃饭,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吴行长。” “你巴结领导?”我逗他说。 “吴行长就要去海南了,为他送行。”他苦笑一下后说。 “他调走了?” “愣是给顾然挤走的。不管怎么说,一年前他把我的‘副’字去掉了,我还 是很感激他的。” “他走了,谁做行长?” “听说顾然接班,以后我可有罪受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苦楚和无奈。上面的事,我一无所知,就是想对他说几句宽 心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听他说。 “吴行长这个人书生气重了点,也没什么手腕,到地方去会更难。顾然就不 同了,他虽也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可骨子里更像个政工干部,是玩人的高手,算 得上超一流了。”大江套用了日本围棋界顶级棋手的称呼来评价这位即将上任的 总行新行长。 我不想看到他这么忧心忡忡的,话题一转,说:“庄肖林约我明儿去怡龙公 司。” “你先去看看,如果行,就去上班,我跟他们老总打过招呼了。” “我可不想再干财会了。” “具体干什么,他们会跟你谈的。你去了,最好把车学会,这样方便点。好 像他们部门经理都有车。” 听他的意思,我去了就能做部门经理。我没好意思再问他,免得他一下子看 扁了我。 “我去趟洗手间。”我这已是第二次了,刚进来时就去过一次。 怕经血弄湿裙子,每次我都垫了两块卫生巾,眼看就快不够用了。回座后, 我对大江说:“咱们走吧。”他心领神会,举手示意服务生买单。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