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到常瑞龙办公室时,他秘书还没到,里屋的门敞开着。康良怡坐在沙发上, 跟常瑞龙聊天。两人都显得很轻松,谈笑风生的。 见我进来后,康良怡关切地问我:“小陆,你脸色可不太好,没生病吧?” 我对康良怡说:“没事,没睡好觉。” 康良怡又问:“是偶尔这样,还是一直睡眠不好?” 我回答说:“就这几天。” 康良怡说:“老庄意外死亡,你家保姆又跳楼自杀,谁摊上这些事都受不了。 小陆,你够坚强的。” 常瑞龙对我说:“是啊,小陆不简单。换了我,怕早就进医院了。” 我在大班台前的椅子坐下后,问常瑞龙:“常总,你找我来,不是就想安慰 我吧?”我讨厌这些貌似关心我、赞许我的废话。 常瑞龙说:“当然有事了,还是好事。” 我问:“不就拿房产证吗?” 常瑞龙对我说:“房产证,你回头到方总那里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 带你去HongKong吗?日子定了。下月8 号你跟我和康总,还有项目部的老金我们 四个一起去。你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我忙说:“警察不让我离开本市。” 常瑞龙说:“是吗,有这事?我让方总去公安局给你请假。不过,听说这案 子快结案了。” 我问常瑞龙:“你听谁说的?” 常瑞龙说:“我当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了。”他卖起关子,故意装神秘。 康良怡对我说:“小陆,庄肖林虽死在你家里,但跟你没关系,你不要自己 给自己背包袱,自己吓自己。如果你一个人觉得害怕,就搬到新房去住。那房子 是按我的要求装修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问康良怡:“康总,我是不是夺你所爱了?” 康良怡说:“哪儿的话。你要喜欢,比我自己住都开心。” 常瑞龙接过话茬,说:“你不要再住现在这个家了,太晦气,赶紧搬家。住 了新房,人的心情也会好起来的。我这就让方总派人去帮你搬家。” 我说:“不用这么急。” 常瑞龙说:“听我的没错,就今天搬。” 康良怡在一旁说:“常总说得对,你回那儿难免会想起那些事,换个环境会 好点。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可还要过日子呀,而且要过好每一天,珍惜每一 天。你说,对吗?” 见我没说话,常瑞龙又说:“我知道你还在责怪自己,可这些事怎么能怪你 呢?你一个姑娘家,就算你想害人,你害得了吗?公安局的人也是有脑子的。既 然说到这里,我就再告诉你点内部消息。听说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庄肖林死于 突发的心脏病。这说明我们大家都是清白的。你家保姆跳楼自杀,跟你就更没关 系了。人要想走绝路,谁也拦不住。” 康良怡接茬说:“感情归感情,理智归理智。我们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但 一定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小陆,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的话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内心里虽然抗拒他们,可觉得在这些 小事上没必要跟他们较真。我就说:“康总、常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 听你们的,今儿就搬。” 见我想通了,常瑞龙说:“这就对了。我给方总打电话,让他安排。” 康良怡对我说:“小陆,等到香港,我要跟你好好聊聊。你人长得漂亮,又 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前途无量啊。” 我说:“康总,你太高看我了。我其实挺傻的。” 康良怡说:“谁说的?谁说我们小陆傻了?” 通完电话,常瑞龙对我说:“方总帮你去联系搬家公司了,一会儿回话。” 康良怡又说:“你可不要搬家具去,那儿什么都有,就缺人。你就把衣服、 金银细软什么的拿过去就行了。” 我对康良怡说:“我哪来什么金银细软?” 康良怡说:“小陆,你可别跟我哭穷,我只给你房子,不包金银首饰。” 我知道她跟我开玩笑,就说:“你包,我也没意见。” 康良怡对常瑞龙说:“你瞧这丫头,嘴多厉害,谁还敢说我们小陆傻。” 电话铃响了。常瑞龙接完电话后,对我说:“搬家公司联系好了,明天下午 两点,今天人家没空。” 我起身告辞时,康良怡提醒我说:“别忘了去方总那儿拿房产证。” 出了常瑞龙办公室,我就直接去方园的办公室了。 一见到我,方园就说:“我正要找你呢,小陆。”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你的房产证办好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房产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我的名字。 “小陆,你可是双喜临门。”方园说。 “双喜临门?” “你别揣着聪明装糊涂。公司奖你套房子是一喜吧,过两天你又去香港,不 是双喜临门是什么?” “香港,我让给你去。” “你别吓我,我胆小。” 我转身刚要出门,方园就追过来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把它递给 我后,他说:“你把富康拿去开吧。”我不由得一愣,他怎么知道今天我没开车 呢?我接过钥匙,刚想问他,常瑞龙的秘书就推门进来了。方园对我说:“小陆, 你先走吧。”我出门时,听见常瑞龙的秘书对方园说:“常总让我来取变压器… …”联想起昨夜里的事,我顿时恍然大悟。我当时还真没认错人,砸邮筒的果真 是方园。幸好刚才没问他,否则多尴尬。 上午,临下班前,方园来我办公室。他说他问过市公安局了,人家同意我去 香港。另外,他让我去财务领张支票,到民航售票处把机票出了。 下午买完机票,我顺路去电信市场买了只新手机,就是谢大多说的可以挂在 脖子上的那种。这样手里的两张手机卡就都能用了。晚饭后,司马打来电话,他 说明天上午9 点来我家取材料。撂下电话,我就开始写他要的材料。我跟庄肖林 同事近三年,可真让我写点什么,就怎么也写不出来。像挤牙膏似的,才挤出大 半篇纸。就算司马他不满意,我也没辙了。 写完材料,我打开电脑上网。冯蕾发来伊妹儿,说谢行长托她打听他儿子去 加拿大留学的事,她了解清楚了,但没谢行长的伊妹儿地址。她让我问到后答复 她。本想进聊天室呆会儿,可明天就要搬家,东西还都没装箱呢,我这才没进去。 我刚下线,我姐就从上海打来电话。她说这个礼拜六是沈永青的生日,问我 能不能代她去探视。听她的口气,根本就容不得我说个“不”字。 我问她:“你要带什么话吗?” 她说:“你要去的话,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我姐的要求也太高了,真是强人所难。我心想我偏得说,免得传递出错误的 信息,让沈永青以为我真原谅他了呢。 临挂电话前,我告诉我姐,公司分我套新房,明天我就搬过去住。我姐听后 羡慕死了,直说我命好,弄得我哭笑不得。 我姐的电话刚挂,大江的电话就打到我的新手机上。他问我什么时候从香港 回来。我说我就去一周。他告诉我,他过几天也要出差。说完,我们俩都觉得没 什么话可说了。沉默了会儿后,我突然想起冯蕾的伊妹儿,刚跟他提起冯蕾,他 就打断我,说,冯蕾通过她妹已跟他联系上了。这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 传来一阵忙音。我连句“一路平安”或者“晚安”的话都没听到。其实他不说, 我也应该对他说,可能大家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第二天早上,我起晚了,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司马就到了。跟他一起来的, 已不是我在和平支行见到的那位麻脸警察了。他的新搭档,一条腿有点残疾,走 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寒暄了几句后,司马指着屋里堆的纸箱子,问我:“你这是要往哪儿搬?” “公司新分我一套房子。上次我跟那位问话的警察说了,他有我的地址。” “材料写了吗?” 我一边把那大半篇纸的东西递给他,一边说:“没什么好写的,不知行不行?” 他接过后,看了一眼,把材料递给他的搭档,转头问我:“这两天心情有没 有好点?” “好些了。” “李香春来你家多久了?” “有八九个月吧。” “时间不算长,但你跟她感情不错?” “那是。”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死,为什么对你的打击会这么大?” “要没她,这大半年我都不知该怎么过。” “过去好长时间,好像你家并没保姆。”看来他对我家的情况有一些了解。 “我调回分行后,工作比过去忙了,经常接送不了孩子,这才又再找了个保 姆。” “李香春是怎么来你家的?” “庄肖林介绍来的。她原来一直在他家干。” “庄肖林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会让她来你家?” “没有。不过,李香春倒是说过。” “她说什么?” “她说庄肖林希望她来。” “为什么?” “庄肖林出事后,李香春告诉我说,庄肖林曾经带过一个女的回家,他老婆 知道这事后,庄肖林怀疑是李香春告的密,所以巴不得她走。” “是你让庄肖林帮你找的,还是他主动介绍给你的?” “是我让他找的。”其实,是大江办的。反正庄肖林已经不能说话了,我也 就无所顾忌了。 “以你对她的了解,李香春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她比较内向,平时话不多,有事放在心里,不愿说。” “来你家后,她跟庄肖林的接触多吗?” “她私底下跟庄肖林有没有接触,我说不好,要有也一定会瞒着我。不过, 李香春对庄肖林一直有好感。” “你怎么知道李香春对庄肖林有好感?” “平时只要一提到庄肖林,李香春总是庄哥长庄哥短的。庄肖林来过我家几 次,每次跟李香春说话,两人都很亲热。庄肖林被检察院带走后,李香春很着急, 问我能不能救他。她喜欢看小说。我无意中发现她书里夹着张字条,上面写着‘ 庄哥你命苦’。” “那本书,还在吗?” “应该在。” “你一会儿把它找出来给我。” “行。” “你既然知道李香春对庄肖林有好感,为什么还让他们两人住一块呢?” “我跟李香春说,让庄哥住外屋,她住里屋,没叫他们住一块。再说了,我 总不能让庄肖林跟我去住吧?”我心想已经到这份上了,说一句谎话和说十句已 没区别了。 “你为什么不让李香春跟你住过去?” “她以为庄肖林喝醉了,提出留下来照顾他。也许李香春当时就有那种想法 了。” “什么想法?” “睡在一块呗。” “我们去过李香春老家了。她跟没跟你说过她的过去?” “你指什么?” “你不知道她过去被人强奸过?” “你说什么?”我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呀?” “她30多岁,没结婚也没孩子,你就从没想过问问她为什么?”他没理会我 的问题,也许他认为我没说实话。 “说没想过,那是假的。我问过庄肖林,他说他不了解她的过去。李香春在 他家干了好多年,连他都不了解,我也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我找的是保姆, 又不是对象,何必打听人家的隐私?” “以你看,李香春她对那种事会有兴趣吗?” “到底谁强奸她了?”我明知故问。要不问,司马倒会起疑心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 “有没有兴趣,我可说不好。照你这么说,是庄肖林的错啦?他想报复李香 春。” “就因为庄肖林让她来你家?” “有没有其他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什么?” “这不是强奸,应该是两厢情愿的事。” “何以见得?” “要是强奸,庄肖林死了,李香春不会那么伤心。” “庄肖林被放出来后,他来过你家吗?” “白天我不在家,孩子又在幼儿园全托。他来没来过,我说不好。” “我来过你家两回了,怎么从没见过你丈夫?”他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我跟他分居多年了。” “他在哪儿工作?” “他是科大的老师,叫钟小阳。” “你在怡龙公司具体干什么?” “我刚去时间不长,主要是联系关系户,安排老总的一些活动。” “联系哪些关系户?” “银行方面的。” “听说你过去在银行工作。你为什么要离开银行?” “不是我要离开的,是行里不跟我续劳动合同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就因为我歇了几个月的病假。” “你休病假,单位同意了吗?” “同意了。” “谁同意的?” “人事部。” “具体是谁?” “李小梅。” 司马向他搭档要回我写的那份材料,看了一会儿后,对我说:“我头一次见 到你时,你和庄肖林都在分行会计部,对吧?” “对。” “你在和平支行时,有没有发现庄肖林有违规违纪甚至于违法的行为?” “别的我不敢说,我只知道他有小金库。” “你怎么知道的?” “庄肖林一直给大家提供免费的盒饭,这钱并没走大账。另外,有一次,庄 肖林塞给我一万块钱,说是给我的奖金。我觉得这钱来路不正,把钱退给他了。 这件事,我材料上已经写了。” “这些情况,你有没有向上反映?” “那倒没有。” “这次你见到庄肖林,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吃饭的时候,他跟常瑞龙他们说话,我根本就插不上嘴。一上车,他就睡 着了。” “你觉得你认识的人里面,谁最希望他死?” “这我可说不好。庄肖林他人缘挺好的,也讲义气。怎么会有人希望他死呢?” “他跟谢大江的关系怎么样?” “你说谢行长?”我反问道。 “嗯。” “应该不错。” “你听没听到什么议论?” “你怀疑谢行长?”我又反问他。 “你回答我。” “你怎么会怀疑谢行长呢?”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没听到什么议论。” “你觉得什么原因会导致李香春寻短见?”他又把话题拉回到李香春身上。 “我听医院的护士说,有人到医院去羞辱她。我估计是庄肖林的老婆。换了 我,也一样受不了,就别说她那种性格内向的人了。”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我跟她一起送庄肖林去医院。庄肖林死后,她就晕过去了。她醒了,我才 走的。” “她对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不过,当时我也急着要走。” “为什么?” “孩子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好,今儿我们就谈到这儿,以后可能还会来找你。” 我在笔录上签完字后,又从李香春的包里找出那本小说书。我翻了翻,那张 字条还夹在里面。接过小说书,司马对我说:“你忙你的,我们走了。” 他们走后,我才松了口气,起码我没漏出什么破绽。李香春要还活着,我可 就没这么从容了。庄肖林有外遇,经济上或多或少也有问题。释放后,他有家难 回,借着酒力,乘机奸污了李香春,而李香春一直对庄肖林有好感,巴不得攀上 庄肖林这根高枝。他俩云雨巫山之时,我突然回家,庄肖林心脏病突发,一命呜 呼。李香春忍受不了庄肖林老婆的羞辱,一气之下,跳楼自杀。这就是我想对司 马说的事情的前因后果。按说我不该对庄肖林这样,可我不这么说,就没法把自 己摘干净。我只能对他道一声对不起了。司马问起大江,我看多半也就是了解一 下情况,否则他应该接着往下问,不该就此罢手。当时我很紧张,老是反问他, 明显心虚,不知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好在他还没怀疑上我,真是万幸。人生走错 一步,以后就很难有改错的机会和可能。我不想进监狱,也不忍心把大江送进去, 只能将错就错。我只希望司马和大江都能就此打住,好让我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搬完家后的第二天是礼拜五,我该去接亭亭。可礼拜天我要去香港,就是接 回来了,下周一也送不了。我姐去上海后,我就没别的亲人了。就算找到谁愿意 看她,孩子跟她不熟,也未必肯呆。想来想去,我觉得把亭亭托给她班上的老师 最好。我去幼儿园时,正赶上赵老师值班。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二话没说就爽快 地答应了。她说她很喜欢亭亭,她家就在幼儿园后面,她女儿跟亭亭同班,两人 挺要好的,在家能玩到一块。我忙连声道谢。见我给她带礼物了,她怪我太见外, 死活不肯收孩子生活费。 礼拜六,我去沈永青的监狱了。我坐在探视大厅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走进来, 眼眶红红的。我们一个坐在外面,一个呆在里头,中间隔着密不透风的大玻璃。 每人手里一只话筒,靠它两人才能说上话。 见他瘦了,我问他:“你过得好吗?” 他点了点头,但没说话,一个劲地看我的脸,也许他想找我脸上的疤痕。我 有意把脸侧过去。过了会儿后,我对他说:“今儿是你的生日,我姐特地打电话 让我来,祝你生日快乐。” 听后,他有些激动,忙用手擦眼角,生怕眼泪掉下来。 “你还恨我吗?”他问我。 “恨有什么用?只希望你能吸取教训。” “谢谢你来看我,我对不起你和你姐。” “你知道就好,好好改造,出来后重新做人。” “再有四个月我就出去了,可我担心找不到工作,我也不能让你姐养我一辈 子。” “等你出来了再说吧。现在别多想,想也没用。” “小莉,你在银行,认识的人多,你能帮我吗?” “我不在银行了。” “你去哪儿了?” “去了家公司。” “你能帮我吗?” “到时再说吧。”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心想,就算能帮他,我也不想惹这事,谁知道他会不会贼心不死。 见我没说话,他又说:“看在你姐的分上,你就帮帮我。” “能帮你,我会帮的,就怕帮不上。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已经交给他们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就不能再呆会吗?”他哀求地说。 “不行,我得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放下话筒,我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 我不想也不愿再看他那张失望的脸。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