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什么?她瞪大了澄澈无比的眼瞳,潋滟的水漾是因盈满的泪水凝结。 她抬起头,惊骇地看着他,混沌的情绪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无措。 “明天带你去父亲那里。”他笑道:“我会给你满意的承诺。” “凭什么?”她抿紧了唇,苦涩地笑。“你还嫌自己不够乱来吗?我跟你已 做了世俗所不能容许的苟合之事,纵使我们彼此的母亲不同,但是我们的父亲是 相同的,我跟你身上还是有相同的血。” 他的眸子倏地墨黑起来,原来从头到尾,他说的不够清楚? “谁告诉你,我和你有相同的血?刚才我在占有你之前,我已经告诉你—— 古煌是我的恩人,他养育我二十多年,而我叫他——义父。” 义父?原来是义父?他是父亲的义子?她仿佛受到极度震惊,傻傻地瞧着他。 原来他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羞赧的窃喜窜入了她澄亮的瞳孔。她害羞地用被 子蒙住自己的头,许久,许久,都不敢掀开来。 真是好大的误会呀! 天一亮,她在他的拥抱中苏醒。 意识到自己攀附在他宽阔的胸膛,绯红的窘色立即又涌上两颊,她怎么像新 婚小妻子似的? “醒了?”他用一双含笑的眼眸调侃道。 “你……没睡?”她傻傻地问道。她不但和这帅得不像话的男人温存,还和 他共眠一夜。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 “是,我在看你。”令狐子风率性地坦白,唇边还勾起一抹笑。那笑意味深 长,复杂的思绪并没让她参与分享。 他想起了竞赛,一场要继承盗王之名的竞赛。 送个私生女到义父面前,肯定能分散他老人家的注意力。 但什么东西会是义父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他心里已经有了谱——当然是义父的随身之物。 那只陪了义父近五十多年的玉扳指,义父从不离身的,若能在盗王手上盗走 东西,那才有意思,而有了这个小蝴蝶,盗取玉扳指就不是难事了。 只是要怎样让他老人家“好好”分心呢?嗯,这就是学问了。 不择手段早就不可耻了——或许,他还要充分利用到……她。是的!要利用 到这个自认已得到幸福的小蝴蝶。 好幸福!经过了一夜的洗礼,她像个沉醉在新婚的愉悦小女人——若蝶一直 都这样想。 他挪了两天时间陪她处理摄影工作室的拍卖事宜,还有房租及贷款也一并处 理掉。令狐子风帮她清偿所有债务,那明快俐落的作风还颇令她诧异呢。 真不敢相信从今而后,她无债一身轻。 只是,事情来得太轻易,就怕是幻梦一场,易散—— 打包了一袋行李,若蝶发觉这几年来,她花在自己身上的钱,实在是少得可 怜。 站在自己亲手布置的工作室前,—一浏览着每样器材、布景。她不知该如何 化去满心的依依不舍。 “怎么?这一切已是别人的,很舍不得吗?” 打从电梯门一开,他一身帅气地立在她身后,已陪她站了五分钟之久,而她 竟一点也不知道。欸,这个善感单纯的小女人。 他半眯起一对慑魂的眼,一个念头突地掠过,他立刻开了口:“我保证有一 天,我会给你一个最棒的工作室,让你可以专心玩相机。今天这一切的结束,只 是暂时的。” 只是暂时吗?她随手拿起跟了她十多年的三脚架,这是大哥哥送给她的呀! 不争气的泪水又泛流开来。 怎么办?就是舍不得,舍不得…… “走吧!”他深邃的眼冷冷睨视那三脚架一眼,“我在合约中注明,你不可 以拿走工作室里任何一样东西。”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那具三脚架?印象中犹记得她吼着回应他,说是个什么大 哥哥送的?哼,在他看来,一定是她以前的男朋友,现在好了,趁着这个机会, 那碍眼的“鸟架”,她可带不走了吧!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私下找了买主,请他给我……因为它虽算旧东酉,可 是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她吐了一口长长的气,轻轻抱着三脚架。然后 回头望了他一眼,露出最灿烂愉悦的浅笑,那笑容仿佛招来一室阳光。 他看了,竟不觉动容。 “走吧!都处理好了!”她像个雀跃的孩子转了个大圆圈,然后跳到他面前。 “你不是要带我回家?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答应我,如果我受了一丁点的委 屈,你一定要马上带我走。”她微微侧头,眼瞳里其实还有着不安。 “我不知道我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因为我打从一出世,就习惯没有爸爸。” 他噙着一丝微笑,把她拐回古家认祖归宗,可花了他不少心思,不但出钱还 “出力”。现在她若心不安,可能就会改变心意。不行,这一切前功尽弃怎行。 “一切都有我在。我会跟义父禀明,然后给你承诺。”他的大手抚着她的颈 后,低头将唇瓣细细磨过她的额。 有如微风颤动她的心坎,她不由得就信了他的话。 “我要你相信,我对你所有一切的安排。” 当车子环绕山头几圈后,一栋占地有三、四百坪的别墅,像座欧洲小型城堡 般矗立在她眼前时,她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从没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会多有钱,但从那独具巧思的围墙和富 丽的大门看来,屋主岂是强调阔气而已,还加了一股霸气和尊贵的气势。 “他……怎么这么有钱?这里是他的家?”她坚决要下车看个清楚。车子没 进大门,她在大门外站直了身子,瞪大了一双眼。 她和母亲吃苦受难了这么多年,结果这个父亲竟是个这么阔气的“暴发户”? 那年,就算不相信母亲,也该有点慈悲心伸个援手。但,他没有,他直接就 撵走了她!那老东西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义父的家有好几栋,台湾北部有三栋,中部一栋,南部也有个别墅,在垦 丁。” 他话还没说完,若蝶就倒吸了一口气,回首气呼呼地瞪他。 “我不要认父亲,他不是我爸爸!”虽然在来这里的途中,她已经很努力的 自我建设,甚至催眠自己——古煌是个好人,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慈善家,常常捐 钱给医院、老人疗养院、孤儿院,她要以他为荣…… 但,一看到这占地几百坪的建筑物,她所有催眠指令就立刻被潜意识的仇恨 给取代。 是的!恨。她本来就是恨他的。她是昏头了! 为什么要来? 难道为了一个令狐子风,她就要把母亲这十多年来的怨及苦给忘了吗? “你以为都到家门口了,我还会放你走?你若要求我待在你身边一辈子,首 先,你必须先去见父亲。你难道不能为了我,稍微冷静委屈一下?”他说得很委 婉动容,还加了一点威胁。 好棒的美男计!连他都忍不住要为自己喝采。 他迷人而深情的视线震得她不能动弹,双脚更像生了根,寸步难移。 她幽幽叹口气,这才知道爱情像无形的绳索把她套得如此牢固。他的魅力怎 能如此大? 纵使还有些无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但在一阵思考后,她深吸一口气,走 进敞开的大门里。 而他呢?他伫立在她身后,古怪地笑了。 战场如爱情,一切都要不择手段,那才有意思,不是吗? 管家带着她走过一条走廊,再接二个信道才上了楼梯,往三楼去。 别院里占地百来坪的花园,她见识到了。但,在家里还有走廊和信道,实在 令她大感诧异。 “到了,小姐。老爷在里头等你。”管家弯了一下腰,点头示意后,便恭谨 离去。 她心口倏地跳了一下。该见他吗? 早就习惯没有父亲的岁月,已经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呀! 低着头,手揪着衣角,她犹在迟疑,站在门口,静得像雕像。 突然,一只大手从她背后伸来,然后扭开门把。 “进去吧!”令狐子风淡淡一笑,似乎早就知道她的迟疑。 门一开,他欠身做出请的动作。 她正色望去—— 书房有着浓浓的书卷气,隔着半开放式的格状玻璃门外,还有装饰极富艺术 性的品茗和室,整体看来,坪数不小。 “义父,她进来了。”子风恭谨的口吻不大不小地响了起来。然后,他侧身 向她鼓励的一笑,似乎在告诉她:你可别让我失望。 她吸一口气,她已经答应了子风,若再畏头缩尾,一定会被他“看轻”。母 亲在二十多年前,就是不想被“看轻”,才会咬牙苦撑着…… 哦,有了!她僵硬的嘴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 要她谷若蝶吞下所有怨和恨,然后接受被安排的生活,乖乖承认薄情狠心的 爸爸?她,才不要呐! 就让她任性一次好了,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不吐点怨气,她定会 呕死的。 “哇——”她倏地提高了三度音,且尾音还拖得长长地,巴不得能让所有人 听见。 “好棒的地方哦!第一次看到这么舒适又高级的和室!地板还有清香的原木 味,闻起来就知道是好贵的地板材质——哇!好有气派的茶壶柜,里面的茶壶什 么造型都有耶!有十二生肖、山水状、裸女……天啊!茶壶还有裸女形状的,表 示这主人欲求不满。” 她一脱鞋跨入和室后,便摇头晃脑、品头论足起来,不时还发出叹息。 “想不到我的爸爸会是这么阔气的有钱人?我那个有骨气的妈,为什么这么 顽固呢?有个有钱的男人跟她露水姻缘了一夜,怀了胎该好好敲竹杠才是。唉, 偏偏去忍受旁人异样眼光、蜚短流长,自己带小娃娃,过着三餐不继、颠沛流离 的生活。还气得外公自杀,自己怨了十多年,以致心病郁结,魂离归天。欸,何 苦来哉——” “若蝶——”令狐子风呆住了,他压根没想到她竟会来这一招。 “是啊!我叫若蝶,本来该是个凤凰,无奈打从在娘胎里,就被父亲一口否 决了。”她瞪着一双澄澈无比却燃着怒火的眼,朝令狐子风一笑。 这笑容让他见识到她豁出去的决心。 本以为自己已“收服”她了,看来,离实际情形还有一段路。突然,他觉得 自己头似乎有点痛,一方面又觉得好笑。 她实在是唱作俱佳。 一向讲究权威的义父,能忍受她如此挑衅吗?他不相信。 “谁说我不要你?”古煌说话了,隔着格状玻璃门,那尊贵的气势仍是无形 地散发出来。“当年她若拿出证据,我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她赶走。” 赶走?是了,这古煌也很坦白嘛! 坦白的令人更——恨! “你要我母亲当年拿什么证据给你看呀,古老先生?”她说得咬牙切齿,眼 里的怒火更炽。 “她敢留我的种,就该拿出证据让我信服。想做我古煌的夫人,也该秤秤自 己的斤两,来路不明、身世卑微,要我记住她都难了,还想得到名分?”古煌一 字一句、毫不留情的点明。 闻言,让她心头像挨了一记闷棍,痛彻心扉。 古煌颀长硬朗的身子从胡桃木书桌椅站起,由玻璃门内走了出来,精明犀利 的双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不用麻烦你赶我,我这卑微的人自会滚蛋!”说完, 她立刻旋身夺门而出。 “子风,抓她回来。”古煌权威十足的下了指令。 令狐子风只是轻轻颔首,悄悄瞄了义父那略带愠色的表情一眼,他立刻在心 头叹气。 他是不是送了件令义父头疼的礼物? 不过,也好。这能让义父“分心”的礼物,影响力果然不出他所料。只是, 她若老是不按牌理出牌,太过任性的话,这也不太好。 他眉头一扬,非再跟她约法三章,约束她的言行不可。 不然,只怕她会坏了他的大事。 他站在信道外的石栏杆上,冷冷瞧着那清瘦的身子已跑到楼下花园。 他纵身一跃,往近楼房那枝叶茂盛的木棉树一攀,精准抓住了树枝后,一个 回旋,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翻滚后,轻轻落在她眼前。 他突然的从天而降,把若蝶吓傻了! “回去吧!义父在等你。”他带着和善兼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说道。 一时间,她感觉他像风,眼前的他,不是可以轻易捉住的,更遑论要他停留 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不,我不回去!他不是我父亲。” “他是。他是你父亲,而你已经惹毛了他。这下,你应该很满意才是。” 他没责怪的意思,但在他眼里,她却清楚看到“怜悯”。 怜悯?她为这讯息而感到伤感。 “我的行为很幼稚、很鲁莽?”她的泪水终于在盘旋很久后滴了下来。她努 力擦着泪水,越擦,泪反而越多。 “你同情我?我不要……不要你的同情。”她哭得像泪人儿,哀怨地瞅着他。 “不是,我不是同情,我知道你只是在宣泄不满的情绪。”他向她走来,大 手轻抚着她的细发。 “你已经没有父爱很久了,讨一些回来,应该的。” “笑话!我才不要父爱!我恨他,我很恨他。他不爱我母亲,而且还把她说 得很不堪……” “不,不对。你这样说义父,对他不公平。他对你母亲的印象不深,当年, 只是一场美丽的错误。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像一个人,如果我印象没错, 她大概长得很像义父的初恋情人,而义父把你母亲错认了,又加上喝醉了酒,所 以……”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若蝶眼里有一抹诧异,泪水也止住了。 令狐子风说得似乎没错,那一夜激情的确是在古煌喝醉了酒、认错人的情况 下发生的。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羞辱那时已有了身孕的母亲! “年轻时候的义父有很多飞来的艳福,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手掌轻轻抚着她泪流满腮的容颜。 “答应我一件事,跟义父好好相处,其实他很想补偿你失去这么多年的父爱, 给他一个机会。”令狐子风温柔起来。他相信他可以说动她,只是尚欠一个正当 的理由。 “让他至少可以活过六十岁。你已经没了母亲,那种丧亲之痛,你应该比谁 都了解。”他带点严肃的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有几秒的惊惧。因为,他似乎话中有话。 “义父脑里长了一颗肿瘤,如果受太多刺激,恐怕……情况不乐观。”他的 眼眸直直盯着她。 怎会?她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不是在诓她呀!? “不相信我?这种事,我敢拿来随便说说?”他的双手紧握着她的。 “这是义父的私人医师说的,明天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现在,我要你 回书房,接受他对你的安排。想想,他可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见她一脸安静,他知道他说动她了,利用善意的谎言。令狐子风很满意地点 点头。 若蝶没有其它的理由不接受安排。 当她柔顺的跟着令狐子风回书房时,那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还挺令古煌 讶异的。 刚刚才高分贝挑衅他的人,现在安静地不说话,没有激动、没有怒火,只是 一脸心事重重…… 古煌叫管家带着若蝶回房间,接着若有所思地瞄了令狐子风一眼—— “你施了什么计谋哄住那小丫头?” “只要义父能骨肉团圆,子风用了什么方法,又何必去研究?”令狐子风恭 谨地颔首后,露出一个别具深意的笑容。转身离开书房,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 里,就像一阵来去不定的风。 古煌淡淡地从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心里想着—— 多下点功夫,拿份特别的礼物给为父的瞧瞧吧!别辜负我从小对你的栽培。 盗王这头衔没有敏捷身手、远虑思谋及洞烛先机的能力,是很难受到肯定的。 小子,你可别想得太简单了! 若蝶很努力的克制自己内心浓浓的恨意,矛盾的心结在脑海翻腾着。 教她怎能不恨古煌? 从小她就是被轻视的眼光看到懂事、看到麻木。以前的民风还不算开化,母 亲受的屈辱更多,而这些都是不容抹煞的残酷事实。 为什么当她想好好反击时,却意外得知那冷血薄情的老家伙有……脑瘤? “小姐,这是你的房间。里面沈妈已经整理好了,准七点,我会请你下楼用 餐。小姐可以留意一下,看还缺什么东西,我会立刻去办。” 缺什么?她还可能缺什么?当房门一打开,她就看傻眼了。 这简直是豪华套房! 站立玄关一眼望去,套房被分为三大区。 喷砂落地玻璃分隔出更衣室和睡眠区,卧房的另一角还规划成起居区,放了 一套浅绿色的沙发椅和茶几。沙发椅和茶几的背后是个东方民族色彩浓厚的屏风, 屏风遮盖的是盥洗的浴厕——有着充分的隐密性。 四周的墙壁黏上了碎花壁纸,和落地窗帘之色调成一雅致搭配。整体看来, 这房间简直美呆了,没有一丝她可以挑剔的地方,更别说是缺什么了。 她就像飞上枝头的凤凰般,成了城堡内的公主。住进这间房,似乎意味着她 将与以前三餐不继的日子说拜拜。 “小姐,你还需要什么?”在旁等候她指示的管家老刘,忍不住对着发傻的 她问道。 她耙耙头发,叹口气,“没有。刘管家,你去忙吧。” 轻轻地把门关上后,抱着行李,她蹲在玄关处发呆。 真不可思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这儿? 以前苦了这么久,她从没想过要找爸爸,那她现下为何会在这里? 对了,是为了子风,那个说要给她承诺的男人。他出色的神采,魅惑的吸引 力,让她身不由己的走上和母亲一样的路,而且最后还被他说服的带来这里,和 古煌……父女相认? 这一切的发生前后不到十天。 老天!她是被下了什么咒?还是中了什么荒谬的魔法?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 快了,快得不合常理。 谁能告诉她,今后该怎么办呢?难道只有乖乖的接受安排?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