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惊魂(2) 驾驶捷达车的是某杂志的美术编辑,一个扎马尾辫穿花衬衣的潇洒男人。坐在 他身旁的是某报总编,大哥般沉稳的男人。坐在后排的神采飘逸的我——自由撰稿 人晓曙,年纪老大不小还做梦、爱冒险、喜折腾,带着情人般的火热和情意去珍爱 现实事物的率真女人。还有青子——自由摄影人,肌肤如雪,外表温婉内心坚定的 女人。 汽车开过遍开罂粟花的山坡,包着鲜艳头巾的山女散落在罂粟地里,像侍弄田 里的庄稼一样侍弄罂粟。山坡下的茅草房,树阴下是暗黄,艳阳下是金黄,静静撑 开竹篾窗户,默默显露贫陋的安然。郁绿的芭蕉树下,竹筒飞溅山水冲浴的女人和 小孩像大地的母亲和山林之子;女人丰乳肥臀,湿漉漉的黑发滚下水珠在健硕的胴 体熠熠;男孩手中挥舞一根翠竹,头肚溜圆胯下稚嫩男根翘然;精赤栗色光亮的天 体,怔怔目送我们的车子。 车子转过山坡,爬上一个葱茏的山丘。山路上,赶完街子归家的妇女,背着竹 篓,黑不溜秋的孩子用土布兜在胸前,呸呸向泥地吐血红的槟榔渣。布衣荷枪的男 人三两成群,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汽车在后面鸣喇叭,他们“哄”地散开,吼 着、追逐着。 一剽悍男人裸露结实黑亮的上身,臂膀横担长枪牵着马,马上斜坐个年轻女人, 双脚不羁地敲打马肚。女人鬓边插朵嫣红罂粟花,双颊抹着乳白树粉,涂彩色指甲 油的脚趾勾着塑料拖鞋,脚后跟晕染鸭蛋大的水红色泽,热辣辣的大眼睛顾盼炙人。 明晃晃的女人脸,随马蹄节奏摆动,与黑发上的罂粟花晃成一团艳。艾芜的《南行 记》里上个世纪30年代缅北山中的“马哥头”和“野猫子”,活脱脱再现眼前。 古朴美丽的异域风情,让我迷醉,巴望就这样在金三角走下去…… 盘山道随着山势迂回曲折,汽车随着起伏不平的道路欢蹦乱跳,我和青子在后 座左摇右晃。沉稳的总编坐不住上蹿下跳。美编紧握方向盘,手臂被太阳晒得发红, 小手指的白金指环闪闪发光,说些什么“罂粟花是罂粟的性器官,它们让自己的花 朵妖艳美丽,‘招蜂引蝶’来帮助其完成性交得以扩散基因”之类怪诞而不无道理 的话。 道路坎坷刺激,车内气氛欢快。前后的两辆车早已不见踪影。我们的车经一坡 顶岔路口,鬼使神差拐上另外一条路——不是回国而是纵深金三角腹地的路。 车子依着青幽的山谷继续行驶,时不时地涉过漫流的溪涧,速度慢了下来。一 座被岁月侵蚀发黑的木桥,栏沿附着簇簇苔藓及柔润艳丽的小花。汽车过时,桥身 略晃吱吱呀呀响,使你不由得担心它是否能经受现代“铁马”的碾轧。然而,荒旧 迷人的老木桥沧桑坚固地沉静下来,令人感动。 汽车又在三弯九转的山路爬行。寂静的山路上只有我们的车在颠簸孤行。慵倦 的阳光沉没在路边的树梢,墨绿的山林衬托着山坡的罂粟花,鲜艳而幽静。彩色的 舞蝶在车窗扑闪,卖弄轻佻的风情。沿途的景观陌生奇特,而众人仿佛吃了蒙汗药, 浑然不觉已在一个小时前就走错了路,怡然自得地欣赏着窗外迷人的风景,没人提 议往回走或停车商榷再行。或许是罂粟花异香魅人、午饭喝的黑牌威士忌让人迷糊 ;或许这蜿蜒的山路太美丽让人意乱情迷;或许大家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潜意识… … 总之,我们孤车行驶在金三角遍开罂粟花的山岭,迷途忘返。谁都没意识到形 势多么严峻:无向导,不通语言,手机无信号,无合法身份(集体出入境手续在前 一辆车上),无任何安全保障置身异国陌生的环境。 斗大的太阳正向着山边慢慢落下,泻下一片闪亮的玫瑰色在烧过荒的山坡上。 夕阳下辉煌的红土地,壮美迷人。青子激动地嚷着停车要照相。 年轻的美编不予理睬。年长的总编触景生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随即惶惑,太阳落山了,为何还没到检查站?记得早晨来时没走这么长时间,也没 走过这段路,切诺基和三菱车呢?” 美编( 中午数他喝酒最多) 自信地说:“嗨,那两辆车上的人不看风景车跑得 快,不会错的,转过弯,马上就到。”车子继续往前开。车上的人沉默了。我心陡 生不祥,马上到,到哪里? 夕阳逐渐在车后消失,道旁的罂粟花在黄昏中妖媚。前面苍茫的山像排排的屏 风,挡住后面什么神秘东西似的。汽车转了好几个弯,检查站的踪影却老不见。总 编才想起看表,傍晚七点多了,来时三个小时的路程,竟走了五个时辰未达。大家 如梦方醒,慌乱了起来。一贯从容的总编色厉内荏地叫:“停车!停车!”潇洒自 信的美编犹豫着脚放到刹车上方…… “哒哒哒哒——哒哒”,密集的枪声突如其来,路边猛地蹿出辆敞篷中吉普, 车上挤满身着迷彩军服的士兵,密匝匝的踏板上都站着人,齐刷刷的枪指向我们。 吉普车尚未停稳,就跳下个粗黑强健的士兵, 手提冲锋枪,杀气腾腾冲向我们。 “AK-47 (一种杀伤力很强的冲锋枪)!!!”美编脸色煞白惊呼,一脚刹车。 我的身子重重扑向前座。 四人面面相觑,再看来路不明吉普车上那伙军人以及他们上了膛的枪,魂飞魄 散。 四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迷失在金三角的荒山野岭。面对一伙荷枪实弹的军人, 最糟糕的是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发怵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感觉身体像一个纸 糊的枪靶,生命脆弱的像风中之烛。一想到即将葬身枪林弹雨,全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