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这还不是让“北京”给闹的。 为了召开这次各省市级公司的负责人会议,早在一个月前中国寰宇总公司就 发了红头子文件,要大家作好准备。又发通知又打电话,都没有说要带什么材料。 事到临头了,才打电话来说“务必带材料”。说是卫总裁从欧洲、美国考察回来 有新的思考,要各地的头儿们带上中长期发展规划和用人打算,而且特别强调, 材料要有理论,要有新观点、新思路,还要有指导思想。 拿着秘书送来的电话记录,总经理刘枚扫了一眼,就搁在一边:瞎折腾! “刘总,王秘打电话来,一再强调,你后天去北京,务必要带上这个材料。” 秘书唐倩见刘总没当回事,收回已迈出的右脚,特别强调了一句。 刘枚得罪不起卫总裁,是因为那不可一世的女人有后台有指标。据说卫璧辉 本来是地处边远山区的一家国防企业的理论教员,特会来事,一次偶然认识了老 同志马旗,她认为是一座富矿,就认他做干爹,经常走动。在干爹的帮助下,她 走到京城,步步升迁。如今的卫璧辉在她掌管的部门和这个系统,可是财大气粗、 说一不二呀!垄断高、效益好,进了她的公司,就等于进了银行、进了钱罐。和 她搞好关系,等于是和金钱搞好了关系。要惟命是从,她说啥你就干啥。她喜欢 长文章,你就弄长文章;她喜欢花架子,你就搞花架子,只要你能从她那里获得 好处,获得多的份额,其他的就别管了。因为一份材料不如她的意,被骂得狗血 淋头,被削减份额的老总和公司不是一个两个。 刘枚是文革后的第一批中专毕业生,因为能写会说,能唱会跳,加之又漂亮 得像个模特儿,分到电机厂后,没有去车间,就留在厂部做了文秘室打字员,以 后当广播站播音员、宣传干事,等等,七变八变,坐到了金石公司老总的位置上。 尽管取得了一些成绩,尽管有市里、特别是丁副书记的支持,但是,她也不 敢得罪总公司,不敢得罪卫璧辉,即使她是瞎指挥,是胡乱说,她在心里反对, 也决不在脸上、嘴里流露出来。多年的经验和教训教会了她,在我们这个有着引 以为自豪的古老文明的中国,因袭的重担大山一样的沉重,凡是你的领导,不管 是哪种类型的,你都得顺着他,否则,到头来随便拿一双小鞋给你穿上,弄得你 双脚疼得钻心。除非你敢于炒他的鱿鱼,就可以和他理论;除非你敢于藐视法律、 或者以身试法,就可以找他算账、出一口恶气。现在,市场经济了,金石公司又 是独立的有限责任公司,业务做得好,钱赚得多,就是大哥大姐。但是,这市场 经济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有些公司既有市场行为,又有政府行为,垄断了某 些产品的经营权。在这种特定的环境里,只要得到这种经营权的一点点,生意就 比别的公司好做得多,效益就好得多,员工的收入就高得多。谁和卫璧辉铁一点, 谁就会从她掌握的垄断经营的份额中多分一点。说直白了,金石和总公司的关系, 就是靠这一点垄断经营的好处维系着。刘枚要把金石做大,就要得到卫总裁的支 持。 她拿起那份电话记录,凝视良久,然后打电话叫来了唐倩:“你把年终总结 找出来,叫赵平在那基础上按北京的要求整。我明天好带走。” “赵平还在医院输液。拉肚子,肠炎。” “啊。”刘枚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叫陈向东来。” 唐倩去了不多时,回来说道:“他开精神文明达标升级会去了。” “啊!再多的人也不够用。”刘枚叹了一口气,“那好,你去叫李一凡来。 只有让她弄了。她来得快。” 不一会儿,穿一身银灰色套裙的李一凡走进了办公室,轻声问道:“刘总, 你找我?” 她的软软的声音,使刘枚心里很舒服。她打量着李一凡,没有吭声。李一凡 齐耳的短发显出精神、干练,瓜子脸上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窝凹陷、两颗 瞳仁黑中带蓝,眼睫毛长又密,高而直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圆润的嘴唇,和当今 好来坞的大明星泽塔? 琼斯那性感的嘴唇不相伯仲,且皮肤白皙、细而嫩,皮肤 下的根根毛细血管好像都能看见。刘枚越看越觉得对方不是地道的汉人。当她第 一次出现在刘枚亲自主持的公司人才招聘现场时,她就觉得李一凡有外族血统, 她身上有一种高雅的气质。经过简短的对话交谈,她就当场拍板,录用了这个中 文系的研究生。她要把她培养成公司的尖子、台柱。有人说,同性相斥,可是刘 枚太喜欢李一凡了,工作上能干、人又漂亮,再加上那种内在的吸引人的气质, 刘枚觉得录用了她就是录用了一个宝。自己都算漂亮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漂 亮的女人,而且也像自己一样的有工作能力。要是一般人,就要嫉妒,并由此而 生恨,就要找你的这不是那不是,甚至在当初,就不会录用她。可是刘枚不是这 种小鸡肚肠的女人。 此时,她又一次像情人般看着李一凡,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报上看见的一篇 文章。罗马帝国时代,为了进一步扩张,拓宽疆土,一支劲旅渡过地中海、穿过 土耳其,长驱直入,经阿富汗,从帕米尔高原进入中国。我国军民奋勇抵抗,最 后将这支远离罗马的军队围困于祁连山下。这些由意大利人、法兰西人、拉丁人 组成的败军将士就在那里开荒种地,休养生息,与当地中国人通婚,娶妻生子, 一年又一年,繁衍至今。也许,李一凡就是他们的后代。你看她的眼睛、她的鼻 子、她的嘴唇,还有她的不同寻常的气质,都有欧洲人的影子。可是,她是地道 的南方人,不要说祁连山,就连大西北,甚至整个北方,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 也许,她的上几代人就是从北方,从大西北、从祁连山迁徙到南方去的。 刘枚收回遐想,像大姐姐、又像慈母般问李一凡:“一凡,好几天没有见你 了,在忙些啥?” “给几个重点单位打了几个电话。今年,过去两个月了,销售还不如去年同 期。问他们,好像统一了口径的一样,都说还没有销完,暂时不要我们的货。” “今年,都说是效益最好的一年,应该说市场上比去年这个时候要走得好呀。” 刘枚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呀!市场上,产品比去年走得好。我怀疑要么他们私自进了其他省市的 货,要么他们也在卖假货,再有就是一些不法分子惟利是图,大势卖假货。否则, 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摸一下,搞个详细的东西,我去向市里反映,争取市里再下一个文件, 并组织执法队,专门检查、打击一次。”刘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枸杞人参茶水, 身子靠在椅背上,提高了声调,“不像话!这是挖国有企业墙脚,挖社会主义墙 脚。这是损人利己,损公肥私。这是让我们市里的资金外流,减少市里的税收! 等我从北京回来,我专门去找丁书记。” “好嘛,”李一凡话题一转,“刚才,我和江红、许万芬一块儿在商量过‘ 三? 八’节的事情。原来想出去过,大家事情多,有的愿出去,有的又不愿,锣 齐鼓不齐的。最后,决定开一个座谈会,还一致推你作中心发言人哩。” “我就不说了,平时都讲得差不多了。该你们讲,特别是你这个女工委员, 更应该发言。” “我主持会。她两个负责买点糖果。开一个简朴的有意义的座谈会。” “太简单了。这样,你们去商量一下,给每个女职工买一样东西,在一百元 左右。公司又不是没得钱。”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开就是了。我回不来。”刘枚看着李一凡说,“我要带一个材料到北 京,是总公司要的。时间很紧,明天就要。赵平和陈向东一个病了,一个开会去 了。只有找你来搞了。” “我?”李一凡显得有点吃惊。 “对。未必你还搞不下来?” “我没写过这种文章。” “这有什么难的?比你写那些论文呀什么的好弄。”刘枚又喝了一口水,说 :“叫唐倩把那篇总结给你。你在那基础上,加些东西就行了。” 李一凡将身子坐直了一些,不解地看着刘枚问:“加什么东西?” 刘枚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远远地点了李一凡一下,说:“你呀,像个小 学生。这些东西,就是思想、观点。就是在那总结里加上思想观点、加上理论。 比如说,在那里面要写上‘在什么什么的领导下、支持下,我们公司以什么什么 为指导,以什么什么为动力,认真学习什么什么,狠抓精神文明建设’,等等。 反正就是那些话。”说着,她取出一迭资料,递给李一凡,“你看看这些,将那 里面的一些话抄下来,装进文章里。” “这……” “你呀,如今,不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吗?过去说‘小报抄大报,大报抄” 梁效“’。现在还不是一样?只要有名人写了篇有分量的文章,在里面提出了新 的东西,马上有不少人跟着学。大报大刊发表了社论文章,小报小刊就把那社论 取下来,砍头取尾,加上一些自己的语言和当地领导的话,又是一篇社论。一句 有名的话,一个新的观点,人们要翻来覆去地用很久,要在此基础上弄出很多很 多不同的文章来。就像小孩子搭积木。说实在的,你们那些做学问的,我看有些 也差不多。过去,有不少人反对这种穿靴戴帽,反对这种八股文章,反对搞这种 花架子,但是,现在反对的人也用起来了。这种文章有市场,有土壤。”她像是 在讲课般看着李一凡,静了会儿场,然后继续说,“我们不是说让市场决定产品 吗?现在市场需要这种东西,那就得生产。一凡,说心里话,我也讨厌这种文章, 但是现在不讨厌了。因为,它可以给公司带来好处。既是这样,你硬着头皮也要 干。” “这……”李一凡没想到刘总给她上了一堂关于作文的课,心里说不出是什 么味道,刚要再说下去,又被刘枚打断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愿写,但这是工作,你就抓紧弄出来。我也不愿叫你写, 让你的思维变得枯燥、干巴,不过,好歹就这一次。要辛苦你了。” “没啥,我今晚加班搞出来。明天上班后就交给你审查,不行,我再修改。” “来不及了。你只要把那些套话、空话加进去就行了。” “刘总,”一凡担心地说,“我怕这样写出来,你到总公司去过不了关。” “你以为他们是你的硕士导师?那些人,自己水平不怎么样,但又要显示水 平高,就喜欢这种又臭又长——王大娘的裹脚布样的八股文章。这么多公司,拿 去了还不是堆起,也许看都不看。你就像我说的那样写就行了。” “好嘛。”李一凡站了起来。 “给你同学带东西吗?”刘枚指的是总公司办公室田主任的妹妹,她是一凡 的大学同学。 “啊。”她顿了一下,“明天再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