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叩问人性(3) 一开始,我习惯先看病历,再看病人;后来改为先看病人,再看病历——我 想检验自己通过目测对病犯案情的判断是否准确,就像我希望通过交谈,判断他 们言论的真实性一样。 起初看不出什么差异,渐渐在与对方同时察言观色中——服刑人员观察“政 府”的兴趣可能比我对他们更为热烈和透彻。我开始感到了他们面相上反映出来 的或毫不遮掩,或刻意粉饰的不同特征。 我相信,性格会影响人的行为,也会影响人的面貌。表情是心理的反映,面 貌是表情的沉淀。一个人的行为,是肢体对思想的图解,无论怎样掩饰,也不可 能把内心世界完全藏匿起来;同样,无论怎样表露,也会遮蔽起一片心灵死角。 一次,我从一个八十六岁的老头目光中捕捉到一丝淫意,猜想他犯了“花案”, 只是不解这把年纪如何卷入风月场?后得知他的罪名是猥亵幼女;还有一次,我 感到一个身体健硕、五官周正的青年眼里的一丝寒光,并注意到他面部隐隐抽搐 的肌肉,怀疑是“血案”,看了卷宗,果然是过失杀人。 当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那些外表斯文者,往往被认作是职业犯罪,其 实绅士模样的,也做下了五花八门的案件,甚至手上沾血。 后来,我调任理疗科医生,还做过一段心理咨询。依然是在翻开病历前,阅 读每位病人的体表——他们的身高、面貌、表情、姿态、口音,无不显示着遗传 或后天的生命痕迹。 他们大部分都很年轻,聪明、健康、敏感,甚至英俊。 比之常态社会,高墙里的人际关系更为错综复杂,这些违法精英个个来者不 善,病房三天两头出案子,管教科经常要进行侦破。和一般人际环境相比,他们 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加炉火纯青和登峰造极。到后来,我们这些渐渐熬出年 头的“政府”,可以说是曾经沧海,见什么也不怪了。如同面对一套你已熟知并 能分解动作的拳术,无论操练者把那路数表演得多么眼花缭乱,你也知道那一招 一式的说法和来路。 长期不懈的观察,训练了我的眼光。解读一个人的颜面,倾听一个人的表达, 判断其可信程度、生命背景和人性特征,渐渐成了我的一种癖好,或者说是一种 能力。 三 我相信犯罪是可以预防的,而且,相对于改造来说,预防可能更为有效和更 为人性化。 和从事管教的专业警员相比,警医与病犯同在高墙里的那种没有对立情绪、 若即若离的关系,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赖,也更容易保持与他们的对视和互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