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7:22(4)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件黑色的西装从人群中游离出来。穿西装的男人往后 踉跄了两、三步。 随后,我看到一只飞翔的龙虾,两侧分别是鱼子土豆球和几片烤牛肉组成的 护卫队。这个敢死队向贴有“女”字标签的弹簧门飞去——在这一刹那,门开了。 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昂贵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龙虾落在一个女人半 袒的胸脯上,在一条蓝宝石项链的下方。护卫队分别在Helmut—Lang1 的裙子和 Prada 的轻便凉鞋上找到了落脚之处。这裙子和凉鞋的女主人刚刚在两个小时之 前获得了“最佳女主角奖”。 我自己则躺在一个男人身上。因为恐惧和疼痛,他瞪大了眼睛,显然,我的 膝盖顶住了他的裤裆。这是我和丹尼尔? 霍夫曼医生性器官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最佳女主角”惊讶了一秒钟后,向厕所仓皇逃窜,然后把自己关在一扇小 门后。我一天以后才从报纸上看到,她一整晚都没再露面,半夜三更的时候,她 用一张白色桌布裹住身子,从后门偷偷溜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把压在身底下的男人解放出来。厕所女工已 经出来准备把地上的自助餐擦干净了。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理解。感谢。绝望。 那男人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护着下体,两眼紧张地盯着我,好像我是魔鬼的 化身。我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一些侍者、摄影师和好奇的客人组成了包围圈。一个红头发女人, 看上去像是过早发育的十四岁女孩,拨开人群冲进来,先是用喷火的眼睛瞪了我 一眼,然后扑向那可怜的男人。 “丹尼尔——宝贝,”她大呼小叫,“出什么事了?”然后,又恶狠狠地瞪 了我一眼。 “现在没事了。”丹尼尔——宝贝结结巴巴地说。“缓过来了。”他歪七扭 八地站在那儿,看上去真够可怜的。一只手放在两腿之间,另一只手求救般地搭 在红头发女人的肩膀上。 “让我看看,可怜的小宝贝。”她悲叹着,伸手向他胯下的拉链摸去。 “手拿开!够倒霉的了!”丹尼尔——宝贝咆哮着。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愚蠢的母牛!”红头发女人回过头对我破口大骂。 我一向认为,极端紧张的状态最能显示出一个人的真性情。想到这一点,我 决定把真性情保留给自己,于是,我决定咽下这口恶气,用蔑视来惩罚这个女人。 毕竟,这事里受伤最大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那个可怜的男人。他不仅下体 受伤,而且还让人知道自己有个俗不可耐的女朋友。真可怜啊! 我扮出一副委屈状。“实在抱歉,”我嗫嚅着,“给您叫一个医生吧?” “一个医生?一个医生?”那女人瞪着我,绿眼睛闪闪发光,没错,我敢百 分之百确定——她戴着彩色隐形眼镜。照此看来,她那一头富丽堂皇的红头发也 极有可能不是真的。哼,人造美女!想着,我挑衅似地挺了挺胸脯。真开心啊, 我有足够的资本往外挺。这种时刻,坚挺的胸脯能给女人增添无穷的自信。 “他就是医生。找医生?我看你现在需要一个律师。而且得找个好的!” “好了,卡门。别在这儿添乱了。我没事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丹尼尔— —宝贝的语调很平静。 卡门?卡门?别搞笑了,这绝不是她的真名!这朵鸡冠花肯定每次染发之后, 都换一个名字。 染了黑头发:我叫——薇拉。 染了黄头发:男人们都叫我——克劳迪亚。 这时候,我应该伶牙俐齿,口吐莲花,完全展露自己的风度和水平。比如, 我可以说:“我感觉,您此刻就如同一条漫过堤岸的小溪。”这是我在一场话剧 里听到的台词。不过,此时此刻,我当然想不起来这些。 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上司聒噪不休,我大多数情况下只会结结巴巴: “噢,嗯,是啊。”事后,我能想出一箩筐如珠妙语来,可是,已经过了一整天, 就算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又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也不 可能把他的坏印象纠正过来。 此时,面对着红头发卡门,我说的是:“噢,嗯,是啊。” 显然,那女人刹不住闸了,“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卡门指着“丹尼尔 ——宝贝”大嚷大叫。 “她差点儿杀了你!比这还糟!” 谢天谢地,我的救兵约翰娜从天而降。我们眉来眼去一番,她几秒钟内就搞 清了来龙去脉,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说:“走吧,咱们赶紧撤。” 事不宜迟。我们奔向衣帽间,把大衣解救出来。出门的那一刹那,我扭头扫 了一眼“丹尼尔——宝贝”和他那个人造卡门。 她紧贴着他,几乎是吊在他身上,他好像正在哄她、安慰她。我们的目光在 她奶白色的肩膀上方碰撞了一下。说不清楚他是一副什么表情。我觉得,混合着 戏谑、轻蔑和一些别的什么。不论如何吧,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