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搬家(6 ) 弄堂里的岔口很多,每一个岔口都通向一个意外的所在。我们房子对面的岔 口,通到了一条街,那里有米店和酱油店。丈夫去买了几回米和油盐,那老头便 与他搭讪起来,有一次请他喝感冒冲剂,有一次告诫他不要买那零售的辣酱油, 一点不怕少做了生意,另有一次,在路上碰到,竟像熟人一样打起了招呼。走过 米店,又能走到一个菜场,那拐弯处,总有一个摇着轮椅的年轻人在太阳下看书, 像一个路标似的。 一天晚上,我们摸索着走一条从没走过的岔路,这条岔路上的房屋都十分破 烂,路灯也昏暗。而独有一个窗口,里面织着五彩的灯泡,灿烂地一闪一闪,还 有摇曳的红蜡烛,将这扇小小的窗映得红彤彤,喜洋洋,窗上贴着双喜。那缤纷 璀璨的窗口,使那一街的破旧房子都明亮了起来。后来,白天的时候,我想再去 找这一条岔路,却再没找到这个瑰丽的窗口。都是矮破而窄小的房屋,门口晾着 洗好的衣服,衣服是鲜艳而摩登的。有的屋开着门,门里有一个穿扮时髦,袅袅 婷婷的女孩子,像春光一样,充满了这破旧的房子。叫人看了高兴,又有点不忍。 老虎灶边有一个岔口,可以通向江苏路。有一日早上,我走过那里去买菜, 见一介小青年正在装修房子,把自家的临街房屋改装成店面。下午又一次走过那 里去买电影票,见那小店已经初具规模,是一个小小的照相馆。晚上,去看电影, 再一次经过,照相馆已经装饰一新,门口挂起了营业的牌子,明天就开业,上午 九点至下午七点。旁边是宣传海报:内有意大利城堡等各种布景,备有戏装、武 术用具,可拍摄各种艺术照片。江苏路上就此多了一个照相馆。 新工房周围既是喧闹的,又是僻静的。两站路方圆以内没有一家电影院和戏 院。而在弄堂口,却有一支“阿西乐队”。几个小伙子,弹着吉他,拉着小提琴, 打着沙球,唱起了流行歌曲。唱得很不俗,自然、新奇而有感情,陪衬着四下里 打扑克和宵凉的人们,分外显出了青春和活力。因为看过日本电影《阿西门的街 》,私下里我就把他们叫做“阿西乐队”。后来,到了冬天,有一次我看见他们 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抖索着:“上哪儿去呢?”“去厂里吧?”“恐怕已经关门 了。”“上哪儿去呢?”“那上哪儿去呢?”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如今春暖了, 我盼望能在街口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歌声。 这里的夜晚,很宁静,人们早早就关了灯,似乎仍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黑影地里,常常有一对对男女青年在恋爱,不知从哪儿散步过来的。这是个谈情 说爱的好地方,光线幽暗而隐蔽处多。远远的,工地那里有一盏灯光照着砖、水 泥、黄砂。 据说,这里将要全部拆迁,造起两排新工房。我们的新工房是头一幢了,撞 入到这乡村似的弄堂里来。这里的居民对我们还不习惯,走进走出,总有许多探 询的眼光。我们也不习惯他们。慢慢来吧!慢慢的,就会好的。 两次搬家,一次比一次远地离开了市中心,一次比一次近地伸向了城市的边 缘。离开住熟惯了的市中心,未免有点遗憾。然而不管怎么说,想想过去居住的 局促,如今是阔绰多了,也就不必遗憾了。再说,还有那更边缘的地方呢;并且 那边缘是不断往外扩着推着。据说,在那边缘的地方管我们这里叫“上海”,似 乎他们并不是在上海。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上海本是由一块不是上海的地方 变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