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朝阳路那家著名的先锋书店里,我看到了江苏苏。 江苏苏穿着很考究,像一幅光滑的油画,在书店里很挑眼,我一眼就认出了 她。她买了几本烹饪方面的书。她买书不像买衣服,认真地挑来挑去,而是随便 抽几本,比买青菜萝卜还随意。 我上去跟她打招呼,我说买书啊小江? 江苏苏见是我,一笑,说,这么巧啊,我好几年不上书店来了,头一回来就 碰到你……对了,你们和我家老许天天在一起喝什么酒啊,喝来喝去的,把老许 也喝出感情来了,这不,要我来给他挑书,全是做好吃的书,他要照葫芦画瓢, 亲自做菜请你们喝酒!我说上饭店不好吗?你猜我家老许怎么说,他说他在你们 面前都吹过牛了,会做一百种好菜,不露一手不好交待。我说我晓得你会做菜就 行了,在朋友面前吹什么吹啊。我家老许就这样,好朋友,死讲面子。 江苏苏笑笑地说着,很开心的样子。 许总也太认真了,我们不过说着玩玩,哪敢麻烦他做菜啊,他做领导,那么 忙。 忙倒是不忙了,现在是想开了,思想少有负担了,注意保健了。江苏苏快人 快语,说话突然转了个大弯子,道,哎,你现在还一个人啊,我跟你介绍一美女 怎么样?我们系统的,搞美工,艺术家,特艺术的那种,跟你肯定能对路数。 算了算了,我是怕跟搞艺术的人在一起了。 什么话说的,我最崇拜你们艺术家了,真的,哪天找个时间你们见见面…… 你是不是谈上啦?你要是没谈上,就算多认识一个朋友嘛,好不好?给我个面子。 江苏苏比我还年轻,自来熟的那种人,她的这种过分热心,让我心里还是热 呼呼的。我自然是想起了小麦。但我嘴上还是说,好啊好啊。 那就说好啦。你过两天不是要到我家玩嘛,我让她也过来,保证你一看就上 心了,你就偷着乐吧。 江苏苏像是办了一件大事,快快乐乐地走了。 我是来书店闲逛逛的。这家书店和店名一样,比较先锋一些,我经常来逛, 经常在美术柜台前翻一阵书,翻各种国内的国外的画册。我只是喜欢翻,不大掏 钱买。一方面居无定所,买也没地方放,另一方面,还是口袋里缺钱,而且画册 又贼贵,一本书够我几天生活费了。但是我挑了一本西方现代油画图集,有多幅 人物肖像,对我现在创作的油画会有所帮助。我就咬咬牙,跟自己说,买下。 一本书七十八块钱,确实太贵了。我好久不买书了,买下这本书,出门就后 悔了。我给小麦打电话,跟小麦说了买书的事。小麦的电话这回很顺,一打就通 了。小麦听说我买一本书,她说她也好久不买书了,有时间真想逛逛书店,狂买 几本。我说那就来呀,我陪你逛一会。她说今天就算了。我问她最近忙什么。她 说还能忙什么,在家看片子。我一听,有门,便约她晚上出来吃饭。她不肯,说 跟别人约好有事,说改天吧,改天再请,谁请谁都一样,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她 在挂电话之前,我听到又一部电话铃响了。小麦大约是很忙的。我没有问她忙什 么,也没有问她跟谁约会。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问她这些的时候。但是我心里有些 醋意。 我带着满心的醋意,设想着跟小麦以后的相处以及我们可能会发生的关系。 这样的设想,会让心里无端地热情起来,欲望之火随即被点燃,妄想着艳遇马上 就能出现。就是在这当儿,我意外地碰到了小芹。小芹身穿质量低劣、色彩花哨 的衣服,我还看到她露出一片光洁的、玉色的酥胸。天气虽然不是很冷,但是这 样的裸露,还是别出一格的。另外,她急急的样子,和我擦肩而过时的目不旁视, 并没有发现我,大约急于办什么要紧的事吧。 她是张田地的人,那天和许可证的表演很不错。我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很 听张田地的话,她的忸怩作态,让许可证都上心了。她急忙忙干什么去呢?怎么 没坐张田地的车?张田地也太苛刻了,那么有钱,让她穿这么俗的衣服。我忍不 住又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身影,在晚霞照耀的马路上很显灿烂,这时候的小芹, 也许是真实的小芹吧。鬼使神差的——我是说鬼使神差,我转回身,小跑几步, 跟上了小芹。 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跟着小芹走了两条街,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她走进了 苍梧绿园。这时候的女孩,不是上饭店,就是回家,或跟朋友约会,她上苍梧绿 园干什么呢?如果不是约会,她完全没必要在天黑的时候往免费公园里跑的。那 么她跟谁约会?冥冥之中,我觉得我的跟踪要有点意思了——如果这个叫小芹的 女孩不是张田地的人,不是和许可证有那么一回(我们亲见的一回),我不会像 苍蝇一样叮着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孩子的。何况,就是在刚刚,事有凑巧地在书 店又碰到了许可证的爱人江苏苏,这些都应该是某种预兆吧? 我神情亢奋,欲望之火已经剥离而去,剩下的只有好奇。 我在苍梧绿园零散而迷茫的灯光中,若即若离又若无其事地跟着小芹。 果然不出所料,许可证在土垒的、种满绿草的小山上出现了。他迎着小芹走 下来。小芹向他跑去。小芹像飞似地蹿进了许可证的怀里。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到之后就后悔了。我想,如果我知道小芹是在应 许可证之约,我会跟来看吗?决不会的。这种事,看了会害眼,可我偏偏看到了。 我在绿园里拐了个大弯,背向着许可证和小芹而去了。他们两人接下来的活 动,就像一幅幅热烈而疯狂的动画,在我眼前不停地变幻。 在这样温暖的冬日的夜晚,我想起库斯科那个黑珍珠。我掏出手机,翻找到 黑珍珠小姐的号码,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有时间吗?我 马上去!电话很快就回了:没钱打什么电话,穷鬼!黑珍珠小姐的回话让我很没 面子,连小姐都瞧不起穷光蛋。我打肿脸给她又回一个:我有钱。对方又回了: 改天,我正有事。这就让我来气了,你有事就有事,不能这样跟我说话啊。被人 瞧不起的滋味不好受,被人耍弄的滋味更不好受。我后悔跟黑珍珠小姐联系了, 疤眼照镜子,这不是自找难看嘛。我冲着手机骂一句,去你妈的。 但是这天晚上,我体内隐藏已久的虫子,在血管里蠢蠢欲动。我控制不了自 己,总是想做些什么。事实上,我以前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不做点什么,我 是不能安心的,大约犯了毒瘾的人就像这样的吧。我想想我经历中的女人,实在 都不值提起,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和黑珍珠小姐一样,那么再跟小麦聊聊吧。 奇怪的是,当我再次拨打小麦的电话时,她的手机居然关机。又是关机。我记得 刚才我跟她通话的最后,在她身边响起另一部电话的铃声,那是她自己的电话呢, 还是另一个人的电话?不管怎么说,她是因为那个电话而关了自己的手机。这个 问题,就像有无数只老鼠在我周围蹿来蹿去,有一种叫折磨的东西,开始折磨我 了。因此,我更加确信,我是爱上小麦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