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徐春影止了哭声,“爸,怎么了?” “李刚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他说,受贿的钱,不明财产的钱,他一无所知。 他说,他不管家,一心扑在厂子上。家全你管着。他说,你爱小。” 徐春影一阵窃喜,“爸,那他就没事了吧?”“你有脑子没?”父亲的声音足 以拱开房盖儿,“国际刑警你知道不知道?李刚把事都推你身上,你要、要被遣送 回国!二百多万,你替他吃枪子儿!” 徐春影愣住了。 “春影,”母亲接过话,“李刚那小子太没人性,看你爸下来了,把你爸也拐 带上了。幸亏你爸为官清廉,有一点事儿也完了。他所有事儿都推你身上了。还把 孔令明端了出来。孔令明也进去了。她一进去,她家男人就要离婚。李刚说你携款 潜逃,被你骗了,说你嫁给了美国的百万富翁。是这样吗?我就知道他瞎掰。弄不 好,反贪局要给你单独立案……”母亲絮絮叨叨,她的手臂僵住了,话筒离耳朵远 远的。孔令明,她的英专同学,毕业分到小县城教中学。她离婚再婚,孔令明也辞 职开了个体农资公司。一天,孔令明找上门来,拉开皮包,“我代表县里,二十万 元,要五百吨化肥。老同学,说啥也得帮忙。从公说,农民盼化肥如盼及时雨。从 私说,化肥一进县境,我就是县政协委员,副科级待遇。” 她动心了。答应了。李刚嫌数量太大,要动用国拨指标。她逼他签了拨货单。 二十万元,判刑少说也要十年。 应该说,徐春影对李刚的爱,是全身心地投入,一生的依赖,海枯石烂那种, 不是一个焦小菱或什么菱能破坏的,不是钱财上对她留一手能打折扣的,也不是二 十年大狱、无期徒刑甚至处死能中止的,他就是她的生命,她只不过是他生命的一 个普通躯壳。可是,当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不足恃,自私,连老婆都可以出卖, 她对他的感情顿时凉了,结了冰碴,冰碴渐渐聚合成块儿,整个冻住了。 她盯着窗外,夕阳与翠绿相映,怎么命运说坏就坏得一塌糊涂?就像傍晚因寻 找光明而落入游泳池的虫子,任它如何挣扎,设计,人类水中嬉戏掀起的波浪,一 点一点把它送入绝地。她掏出一张面巾纸,上面写着威廉斯·雷根的电话号码,手 伸向话筒。她又犹豫了。种族不同,文化不同,他还是一个学生,她大他三岁。人 生不能再折腾了。 她两手一搓,面巾纸成了球,扔进了垃圾篓。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又捡起,抚 平了,放进床头柜里。然后,起身去了厨房,切肉拣菜,做了一盆儿油菜肉丝炒面 条,塑料膜封好,又钻进了卫生间,洗浴打扮一番。 好大一幢房子,一片不小的院落,清一色淡褐的防火砖砌成,雄浑,又不失洒 脱。房前站着五棵巨高巨高的棕榈树,在晚冬和夕阳中飘洒着翠绿。徐春影把车停 在院外路边,愣呵呵端详着,家,国内的家,国内那被抄得只徒有四壁的家,只配 做仓房。院里院外,车挤得满满登登,晚霞中炫耀着品牌。这是一个丝毫不同于大 学住宅区的另一个华人社会。她和童晓红母女某日在中国食品店相遇,老太太爱热 闹,见了中国人就主动打招呼,一刨根儿,原来半拉老乡,遂邀她来家做客。童晓 红随丈夫来美国也不过七八年,丈夫在IBM 电脑公司是个小头头,哪一级呢?恐怕 连科级都不到,却混得进了天堂一般,令人羡慕,也有点叫人嫉妒。见又有一辆车 院外停下,她急趋几步,按响了门铃。 童晓红的母亲开门,一见徐春影,啧啧不停,“不知哪个有福,娶你这个俊媳 妇。” 徐春影把面条盆递给童晓红,一扫客厅,一屋子人,而阵线分明,男人一堆, 女人一帮,她看着女人帮,嘴却对着男人堆,音儿脆脆的,“伯母,你老人家帮我 个忙,有合适的,搭个桥。我没条件,人好就行。” 瞬时,厅里静了一下,无数双眼睛聚过来。没一张熟悉面孔,但从他们的着装、 神态、颜色,一个个微微突出的肚子上看,个个是成功的男人,充满了自信和成就 感。徐春影顿觉浑身轻松、惬意,虽然他们的所有优点也不及李刚的三分之一。 童晓红走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大伙。”徐春影瞄一眼餐桌,满桌盘碗琳琅 满目,她脸热了一下,李刚不出事,这面条绝对拿不出手。先介绍的是女人帮,名 字、职业,她略略用眼瞄瞄,礼貌地微笑微笑,随即就没了一点印象。当随童晓红 转到男人堆里时,她的注意力顿时集中起来。结果却令她极度失望。童晓红每介绍 一个男人,都要回头往女人帮里指指,谁谁是他的媳妇。没有一个单身,没一个没 孩子的。一个男人站起来,让她一个座儿,她大大方方坐下。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