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节 师大附中 师大附中令刘青感到失望,这里与她想象中的情形相差甚远,这里老师“势利”, 学生“冷漠”。 在刘青的班里,一共插进了七名补习生,补习生在这儿的待遇是特殊的,他们 一律坐在最后一排,不论高矮,补习生的同桌仍是补习生,无形中,老师将他们与 应届生们划上了有形的界限,这暗示着他们与应届生分属不同的“流派”。班上的 应届生,“一致”地对补习生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亲不近;他们之间仿佛是来自 两个世界,说着不同的言语,有着不同的世界观,是完全的“两家人”;应届生们 只会假装有礼貌地对补习生们点点头或者露一下笑脸,他们不会凑进补习生们的 “堆”中,与他们侃侃交谈,偶尔凑进去了,也只是短短片刻,他们会很快返回自 己的“位置”;应届生们是优越的,他们仿佛是处于地理优势的当地人,补习生们 就像个乡巴佬;应届生们是高傲自负的,他们是富人,补习生们是乞丐。补习生们 一迈进这个暂时的营地,就本能地做好了准备,来自不同学校的他们即刻不约而同 地走向了紧密团结的道路,最后一排就是他们的集中营,他们只能和自己人相伴。 刘青深刻地体会到了作为“补习生”的悲哀,在这种氛围中,奢望周围同学是 “鼓风机”的幻想已经破灭,当她一进入这红色的大缸中,就敏锐地感到她无法近 “朱”,她是掉错了地方,这里面到处暗藏着排斥她的力量。她不管那些对她的学 习有无关联,她在乎的是她“寄人篱下”的感觉,她来这里仿佛只是为了找平等的。 在七名补习生中,刘青和一名叫乔晶晶的女生高考分数最低,乔晶晶的分数比 刘青的还低,中专线都没有到,其他补习生都是过了大专线的。刘青和乔晶晶同桌, 乔晶晶虽分数最低,却是补习生中牛气十足的人,她“牛”不是对补习生,是对应 届生;她什么都不吝,在应届生面前,总是昂首挺胸,满不在乎的神态;她是以低 分数进入师大附中而倍感骄傲,就像弱旅战胜了强队一样,十分抬得起头;应届生 们不与她交谈,她也看不上他们似的,不予理睬,很有个性的样子;在“同僚”们 面前,她的话最多,讲起什么事,滔滔不绝,很开心的样子。乔晶晶的头发总是扎 成几年前流行的“鹰翘”头,一根马尾巴梳得高高的,并且向左或向右一侧偏歪出 很多,每当她前仰后合大笑的时候,“马尾巴”总是刷刷地在一侧脸前摇摆不停。 乔晶晶第一天就混熟了刘青,她不由分说地就同刘青嘻嘻哈哈起来,刘青心里不喜 欢乔晶晶,觉得她素质低,但却总能被她逗笑。乔晶晶说话绘声绘色,说到什么就 学出什么,总是能够带来许多无聊俗气的故事,让刘青笑一阵,然后又烦一阵。有 时,乔晶晶听不下去课,欲犯困时,便四下望望,马上又来了精神,她悄悄指着某 个同学,对其外貌或当时的样子做一番形象生动的讽刺嘲弄,自己陶醉其中,不禁 失声笑出,惹来同学和老师的鄙视。这种时候,刘青表面上对她的行经不值一哂, 心里也总会偷偷地乐一乐。只半个多月,乔晶晶在班上就有了“名”,私底下,同 学们叫她“皮皮”。 刘青觉得跟乔晶晶这样“低”的人坐在一起是极不光彩的,在她看来,老师是 有意这么编排的,是故意为她们列了等级,这一组合令她自卑,不仅面对应届生骄 傲的眼光,就在“同僚”面前,她也觉得有点抬不起头。她想,和乔晶晶继续“同 桌”下去的话,不仅会使自己退步,也许自己也会变成“皮皮”。于是,她找到班 主任,谎称自己眼睛近视,请求老师给她调换坐位。老师反问她,为什么不配戴眼 镜,她早就想好了,说以前配了,但是戴上眼镜,头就晕得厉害。老师也没兴趣究 下去,再说也没有标准可究。就又问:近视厉害吗?刘青摇摇头,说只向前挪两排 就够了。老师点点头,说尽量想办法安排吧。 第二天的一个课间,班主任对全班同学说:刘青同学的眼睛近视,前几排的同 学有谁愿意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与她调换坐位?全班同学的目光立即聚向了刘青, 一些同学的眼中似乎有种轻笑,像是说:谁会与你换呢?刘青没有想到老师会以这 种方式为她调坐,她心虚、心跳、脸烧。乔晶晶用胳膊肘捣了下刘青,拿她开心似 的说:你原来是个近视眼呀!刘青白了她一眼,没有吱声。乔晶晶气她说:肯定没 人和你换。果然,全班没有同学愿意与她换坐。老师见同学们没有反应,脸沉了下 来,向全班望了一圈,然后指向中间组第四排的一个戴眼睛的男生,命令说:你和 刘青换,现在就换!男生嘟哝了几句,不情愿地来到刘青的桌前,刘青低着头,不 敢看男生,抱着书包来到了第四排,她心里想,看来,老师对补习生也还是负责的。 刘青的新同桌是女生,她坐下时,女生很厉害地盯了她一眼,像是质问:你凭什么 坐这么好的位置!刘青得意地不睬她。 坐到第四排后,刘青发现自己是“孤立”的,周围的应届生对她不屑一顾,他 们不会因为她在他们“堆”中就同她融为一炉了。她很想与他们打成热火朝天的一 片,他们却不领那份情,他们将她视做另外一种级别,不与她平起平坐。比如,在 他们之间探讨问题时,他们“自己人”彼此都是热情高涨,充满激情,她若加进其 中,只配默默倾听,一旦她冲破沉默,从嘴中冒出一句提问,他们会很轻视她的提 问,极少为她作答。刘青后悔地想,还不如不换坐呢。 刚进师大附中,刘青也有感到骄傲的事,那就是,能够收到秦中梅、陈江旭从 大学寄来的信。开学一个多星期,她前后就收到了他们的第一封来信,他们用的是 自己所在大学的信封,“大学”字样赫然而显,为了显示一种光荣,她有意识地把 信封放在课桌上一段时间,那时,她还和乔晶晶坐在一起,乔晶晶看到桌上的信, 一眼“戳穿”了她的虚荣内心,直截了当地说:这有什么可显巴的,我们同学还有 考上北大清华的呢。刘青挖苦地说:他们又不是你的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乔晶 晶反讥:你以为你们是朋友,你就和他们一样了,人家是人家,你是你,这才是主 要的关系。这话说到了要处,刘青无言以对,尴尬地把信收了起来。后来,她看到 其他补习生也有收到大学同学来信的,他们读完信,就收拾进了书包,不动声色的, 她就觉得自己原来真“过分”了,再不那么做了。 秦中梅的来信,除了问候刘青的学习外,大部分内容是遥远的寒暄,她充满激 情地叙述着大学校园里的新奇生活和各种新生事物,每一次都滔滔不绝,说不够似 的。起初,刘青每次读罢她的来信,都是充满了向往羡慕的心情,浑身也是充满了 力量,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努力啊,一定要考上大学,再不能失败了!秦中梅信的 结尾,总是固定的两句话:下次再叙!祝学习进步!落款是,挚友:中梅。陈江旭 的来信就有些不同,他既不是新生,又与刘青不是同学,他在信中从不说我们学校 “什么什么的”话,信写得不长,字里行间,都是对她学习方面的关注;他的落款 只写“陈江旭”,名字前面什么附带都没有,刘青回信时落款也只写“刘青”,她 是跟他学的。起初读他(她)们的来信,刘青总是心情舒畅,热情洋溢的,回信也 是非常积极,到后来,再看到他们的来信,她就眉头不展,开始发愁如何回信,因 为她的学习状况日趋“恶化”,她无法向他们交代。他们本是管不着她的学习的, 但她心里就是怕,那“怕”是比家里人都要害怕的;那“怕”里面容含了复杂的心 情,归根结底,是她存有的虚荣心。什么都可以丢,虚荣怎么也丢不下的,它被对 比、羡慕、嫉妒围裹着,打开了,“嘲笑”就会扑面而来。 就如什么事都要有个磨合的过程一样,其实,过了一阵子,班里的局面就有了 改观,时间将应届生与补习生的对峙状态“磨”得越来越平了,“界限”只是理论 上的概念了,他们的相处在慢慢地向着友好平等的方向发展,情形是越来越来好。 因此,刘青的“孤立”感逐步消失了,而她本人却没有因此有所进步,她总有不满。 刘青在无奈地感叹自己不够聪明的同时,更主要地抱怨起师大附中来,她觉得师大 附中的基础水平过高,她难以适应。在刘青看来,师大附中布置的各种题,没有一 道是简单的,道道尖深,是难中的难,难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她原来母校的训练水平 ;不仅难题的起点难,同学老师“教”的起点也很高。她后悔起她当初没有听秦中 梅的劝说。 在同学这一边,他们能力的基础水平要比母校的学生高得多,这使他们的思维 也是站在一个“高”角度的。他们没有养成以通俗的手段和形式看待问题,解析问 题的习惯;他们的能力只能高,不能低,他们想低也都不会低。他们不会以她的水 平线或者角度来认识那些“题”的难度,以他们的水平,他们再有耐心也不会把难 题拆开的如她希望的那样,像一个个单词、数字、字母那样的极尽简单,使她一读 即懂;她解读的能力实际上是比他们想象中的水平要低出许多。刘青是一个好面子 的人,在她智力的极限还是不能理解他们对她的讲解后,她不好意思再求甚解了, 她不想让他们感到她水平“低”,只好让“题”从自己身边蒙混过关。如果是作业 或练习卷的话,她就以“抄”了去,在这方面,同学们都很慷慨,他们大方地把作 业本或练习卷交给她,只要不影响他们“上交”,随她抄去。其实,看着她“抄”, 同学们就知道,她还没有把问题搞明白,不过,他们又不是“雷锋”,没有责任和 义务一定要帮助她到底。刘青也有一个“抄”的解释,她认为就是这么抄下去,也 总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在老师这边,老师的讲解同母校的老师也有很大的区别。师大附中老师的讲解 水平的起点与师大附中的学生水平相辅相成,这里的学生能力高,理解力就高,老 师讲的时候起点就高。对“题”,母校的老师是一步一步解析的;师大附中老师的 解析则是一步并了两步似的,她的脑子不能适应这种节奏,并过去的“步”就没有 看到,那“题”是怎么从头走到尾的,她自然就不懂。明明没有明白,她却和其他 同学一样点头表示悟了,让题通行,把它“咽”进了肚子里。 “抄”和“咽”是她在师大附中“解题”的重要手法,这其实是继续演绎着她 在母校时对待难题的态度,她不仅没有改正,反而更严重了,不同的是,在母校, 还有她能解的“不难”的题,而在这里,几乎都是“难题”。 师大附中是寄宿制,虽然调换了坐位,但刘青和乔晶晶在一个宿舍,两人还是 常要耗在一起。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是学习的积极分子,很少抽出时间玩耍,刘 青觉得和她们呆在一起又太板正了,也没有意思,和乔晶晶在一块,好在人是能放 松的。住在学校,一星期只回一趟家,自由度很大,学习的主动不主动,全凭一个 自觉。乔晶晶是露在外面不爱学习的人,她经常拽上刘青出去玩,玩也玩不了什么, 就是出去瞎转悠,买些零食,翻翻街头书摊的“花皮子”书。“花皮子”书就是一 些书皮上印得花里胡哨的图案,不是裸男露女搂在一起的煽情,就是男杀女杀的凶 残面孔;里面的故事内容大多是情与杀的结合。时不时,乔晶晶上街还会买回来一 两本,刘青表面上对这种书不感兴趣,觉得俗不可耐,乔晶晶买回来了,她就也要 看,看过之后,脑子中有时还会回想故事中的情节,把那些当成了现实的事情。能 和乔晶晶保持关系,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乔晶晶有钱,乔晶晶家里给她的零花钱要 比刘青多,她讲,她妈妈做服装生意,哥哥姐姐都工作了,家里的钱很充裕。她 “有钱”,也表现大方,上街花钱的地方,她都是争着付账,每次和乔晶晶出去一 趟,刘青都会沾到她的光,起初,刘青还有点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就觉得是她陪 乔晶晶玩,应当得的。乔晶晶看出了她愿意沾她便宜的心理,就更加让她沾,把她 抓得紧紧的。经常被乔晶晶带着玩,刘青不自觉地玩性也大了,也养成了习惯,如 果乔晶晶连续三天不叫她出去,她就呆得难受,打着要买卫生巾、文具的借口,拽 上乔晶晶和她一起出去,一出去,乔晶晶就来了精神,到处都要转,转回来又买好 些零吃,她们共享;一边吃,一边聊,又轻松又开心,时间不知觉中就浪费去了很 多。这么以来,在师大附中的日子,刘青非但没有提高学习的劲头,反倒更爱玩了。 她时常也会反省自己的贪玩,可是过后,玩和学一比,她又偏向了玩,她潜意识中 早就承认自己是不好学的,但她又想做个爱学习、学习好的人,想做做不到,她就 抱怨学习是痛苦。 “玩”的加大和处处的“难题”,刘青越学越觉得灰心,越学越差,她在这儿, 已经是属于“弱智”生了,期中考试后,她不想继续学下去了。 期中考试是刘青进入师大附中以来进行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试,之前他们 做过不少的试卷,都是“开卷”考,她能“抄”,答出的卷子水分很大,也就看不 出真实水平。期中考试是实打实的,来不得半点虚假。分数下来,她在班上排在倒 数第二名,乔晶晶排在倒数第一,她们的平均分都还不到六十分,像高考一样,她 们两人之间的分数只相差十几分,而刘青与倒数第三名的分数却相差好多,中间差 了近一百分。她们两个仿佛是被大部队漏下的“残兵”,步履蹒跚,行走缓慢,再 追很难了。刘青也做过在师大附中当“差生”的思想准备,但也没有想到成绩会差 到如此地步,她就像一个怀疑患上了绝症的病人,只有拿到了医院的诊断证明,才 会目瞪口呆一样;期中考试就是诊断证明书。起初,她找理由“自庇”,想这是师 大附中“题难”造成的,可回头一想,她进入师大附中以来,不就是一直在接受难 题训练吗?看来训练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她就懊丧起来,觉得再学下去有什么用 呢?她内心茫然,她向往上大学,现在却想摆脱这苦学的日子,她将如何啊! 在刘青辗转难决的时候,班主任把她和乔晶晶叫到了办公室,对她们进行了郑 重的谈话。老师说:你们进来时就是分数最低,现在还是最低,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们自己不着急吗?照这么学下去,到高考,你们还会被淘汰下去的。老师又特别 对刘青说:陈江旭一再交代,请我能够对你多加照顾,你说你眼睛不好,我就把你 调到了第四排,你知道不知道,很多同学对你坐在第四排都是有意见的,以你的个 头,无论如何也不该排到第四排。刘青低着头,觉得无地自容,她想,要是陈江旭 和秦中梅知道了,自己多掉价!走出办公室,乔晶晶一脸的无所谓,她感兴趣地问 刘青陈江旭是谁,刘青脱口说:亲戚。乔晶晶高兴地说:咱俩一样,我进来也是托 的亲戚。刘青没好气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至少中专线过了。乔晶晶撇了下嘴, 说:你没抱中专,就等于是零,老提它有什么用。乔晶晶见刘青不高兴,讨好地说 :你没抱中专挺可惜的,要是明年再考不上,你多冤啊。刘青赌气地说:考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考了!乔晶晶不以为然地说:除非你退学了。刘青一怔,低声自言说: 我就是要退学。说的时候本是一句懊恼的气话,有点赌气的意思,但当她坐回座位 时,“退学”的念头真的开始了,她想:补习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再学习么?不是,至少对她不是的,其实是为了学历;拿了学历又是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如果不需要学历,同样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她为何 要痛苦地坐在这里呢?这么一想,她就想通了似的,迅速稀释了“分数”带给她的 压抑感。她要去找一份“好”的工作,然后退学。 决定一出台,她就开始秘密执行起来。她想好了,要先斩后奏,退学后再奏, 奏时就说,先有的工作,再有的退学,这样,无论是对老师,对家人,对秦中梅和 陈江旭,既好交代,又好为自己开脱。在找工作的那段日子,时间就像是刘青的身 影,可以陪她轻松散漫地做着游戏,要怎样就怎样,她耐心地消耗着在师大附中屈 指可数的时间。上课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如何让她再难有丝毫的兴趣和注意力, 她坐在课堂上,脑子早已飞出八千里之外;上课铃声刚刚响起,她就开始盼望着下 课的铃响,她一节课、一节课的数着,像煎熬一样。 刘青找工作的途径是通过报纸上的广告,她取信时,知道学校的收发室每天都 有各种报纸进来,每天下午放学后,她就悄悄躲进收发室“看”报纸,若碰到同学, 便谎称自己在查资料。收发师傅是位憨厚的农村小伙子,他对刘青阅报的请求给予 了热情的支持,他把已有归属的日报、晚报慷慨地交到刘青的手中,随她翻阅。如 果有人来取她正在看的那份报纸,师傅会笑盈盈地从她手中拿走那份报纸,马上, 又将同样的另一份“别人”的报纸递到她手中。她手中的报纸经常的换来换去,这 只是换汤不换药,对她看报没有妨碍,她从来不愁没有报纸看。十几天后,她终于 从晚报上找到了一个好单位正在招工,好单位是西河饭店,它是兰州级别最高的饭 店,据说是“四星”,它是几个月前才投入运营,剪彩那天,电视上还做了重要的 报道。在一般人的眼中,西河饭店很高级,是有钱、有地位、港澳台胞和老外那样 的人才有资格出入的场所,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老百姓想象,那里面一定是富丽 堂皇。刘青像他们一样,心境淡泊,从未有要迈进那里去探视一番的念头,她觉得 那种地方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它立在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它只是一个景物而已, 它对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和作用。现在,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它向她伸出了 欢迎的手,使她与它贴得十分亲近,这是意外的惊喜,完全在她的设计之外。 在刘青原来要求的范围内,“好单位”就是人们常常乐道的那些传统的好单位 :银行,税务,工商,公安,这类事业单位是为人所熟悉的,带有大众化的味道, 它们离人们的生活很近,遍地都有,却给人以“权力”感,有权力就有很多的好处, 它当然就是好单位。西河饭店虽然是预想之外的,但它也是好单位,它高档,高档 就意味着有钱,效益不菲。 西河饭店招收八名前台女性服务员,要求:年龄18——22岁,身高1.65米以上, 相貌端庄清秀,高中以上毕业。这些条件对刘青来说,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 招收的是服务员,刘青还是乐意去应聘,她想,西河饭店的级别高,服务员的质量 要远远高于其他的饭店,那种差距就相当于空姐和列车员的区别,能进去是让人羡 慕的,她这才发现了自己外在条件好的用处,而不是“价值”,她这时还没有价值 的观念。之前,她一直认为,人的区别最主要的是在脑袋里的东西,分为两大类人 :有想法的人和没想法的人,自己虽然学习不算好,却是属于有想法的,也不平庸。 第二天下午,刘青找了一个借口,请了半天事假,按照启事上的要求,揣着高 考分数单和两张一寸照片去到西河饭店参加面试。本来是要求带毕业证书的,毕业 证书放在家里,取一趟太麻烦,她就带了高考分数单,这足够证明她是高中毕业了。 面试很顺利,素面的她被当场拍板选定,工作人员不仅对她的外在条件非常满意, 而且认为她素质不错。“素质好”是看了她的高考分数单后下的结论,他们问她为 何不报中专,她说不喜欢上中专,他们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惋惜地说:与中专相比, 你来这里是吃亏了。刘青垂下头,像是默认了自己的失误,其实她心里是有些骄傲 的。工作人员的评价,令她有些激动,她感觉在这儿,她将是出类拔萃的,那未来 对她充满了诱惑和吸引。 回来的一路上刘青都是兴奋的,但到了校门口,她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像是刚 刚做了件亏心事似的,以前想得好好的,到了跟前又乱了分寸,她不知道自己这样 做,是对,还是不对?这件事非同寻常,它关系着自己的将来,将来就是人生的道 路方向,而她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了,想来她就突突地心跳;自己的将来是多么容易 迈进去,又是多么使人忐忑不安啊!一时间,她产生了妥协的念头,欲要退出自己 的意志,她开始怀疑自己策划的正确性,她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上 班后”是一个空白,这条路的正确与否,要等到实践后才能填写;回过头来看另一 条路,继续上学,而她学习的兴致在逐步萎缩,这使胜利的可能玄而又玄,成功的 概率大打折扣,前景一片渺茫;与前者的“空白”相比,这个“将来”,里面已隐 约写上了内容,失败的结局已经露出了端倪。这样看来,前者比后者稍占优势,她 想她的定夺没有错。 两天后,刘青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了师大附中,在离开的那一天,她心里没 有了丝毫的兴奋和轻松,反倒是重重的压了铅似的。望着学校大门上的招牌,她想, 这是多么有名的好学校啊,它近在咫尺,却与她遥遥相隔;她觉得并非是自己走出 的这里,像是被它轰撵出来的,令她颜面扫地。她想,如果当初她不来这儿补习, 而是去了另一所学校,情形又会怎样呢?后来,她又想,假如自己坚持补习到底, 又会是什么局面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