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梅次故事(81) “老人家,你们好啊!”朱怀镜躬身问好。 一位老人睁开了眼,陌生地望着他们;另一位老人却仍闭着眼,几只苍蝇在 他鼻子上爬来爬去。 “老人家,晒太阳哪?”朱怀镜再次招呼道。 “不晒太阳做什么?”老人脸上毫无表情。 旁边有张条凳,舒天搬了过来。却见上面脏兮兮的,便掏出包里的纸,准备 抹一下。朱怀镜示意舒天不要抹,就坐下了。他知道乡下人的忌讳:你要是抹了 凳子,乡下人就以为你嫌弃他们。若是他们自己替你抹了,就是敬重你了。舒天 请杨冲坐,杨冲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舒天便坐在了朱怀镜身边。 “你们是上边来的干部吗?”老人问。 朱怀镜说:“我们不是干部,路过这里,想在您这里坐,休息一下,可以吗?” 老人憨憨地笑了,没说什么话。 “看样子,今年收成还行啊?”朱怀镜问。 “收成再好,也落不了几个钱,不像你们城里人,轻轻松松挣大钱。”老人 说。 朱怀镜笑道:“我们像挣大钱的吗?” “不是挣大钱的,就是做大官的。辛苦不赚钱,赚钱不辛苦啊。老百姓都不 肯种田了,划不来。就眼前这片望着好看,往里走走看,荒着哩!这里挨着公路, 不种水稻乡政府要罚我们款。这是种给上面领导看的。领导嘛,下乡坐着桑塔纳, 隔着玻璃看庄稼。”老人说着笑着,就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杨冲指着自己开的皇冠车,逗老人:“这是什么车?” 老人说:“桑塔纳。” 杨冲又指着公路上飞驶而过的奔驰:“那是什么车?” 老人便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这年轻人真是的,就像逗小孩。我们过去 叫你们这种车叫蛤蟆车,现在都叫桑塔纳,又叫乌龟壳、王八车。” 朱怀镜说了杨冲,便问老人:“是您的孙子吗?多大了?” 老人拍拍怀中的小孩,说:“我的孙子,还不到两岁。别看他小,只怕比你 们的本事都大。他从一生下来就做爷爷了哩!” 朱怀镜不明白,问:“怎么就做爷爷了?” 老人笑道:“我们这里啊,上面的摊派是按人头算的。他一生下来,每年就 得上交300 多元,养上面那些当官的。你想,他干吗要出钱养他们?” 朱怀镜脸上顿时发烧。老人仍是笑眯眯的,又说:“这是我老父亲,80多岁 了,又聋又瞎,腿也瘫了。他每年也得上交300 多元。你想,那些当官的,要不 是他的爷爷,他干吗80多岁了还要养他们?” 朱怀镜只好赔着笑,看老人家还有什么说的。老人家果然又说了:“说到底, 孙子也是我,爷爷也是我。我那儿子在外面打工出了事,死了,儿媳妇另外嫁人 了。一家三口人的负担,都在我一个头上。” 这时,围过很多看热闹的人,老人家说一句,他们就哄笑一阵。有人说,这 三个人一看就是干部,同干部有什么说的? 朱怀镜笑道:“干部脸上有字?” 那人嗨嗨一笑,说:“过去嘛,贼脸上像写了字;现在嘛,官脸上像写了字。” 朱怀镜只得笑笑,回头问老人家:“那您老人家说说,怎么办才合理呢?” 老人家摇摇头说:“我说有什么用?当官的能听老百姓的?” 朱怀镜说:“我们就当扯谈嘛!” 老人家说:“扯谈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扯鸡巴蛋!按我说呀,你们城里人参 加工作才发工资,到了60岁就退休。农民呢?生下来就有负担,到死都不退休。 也太看得起我们农民了。都说农民伯伯,工人叔叔。伯伯比叔叔的辈分高嘛!我 说呀,负担要是按人头摊,至少要到18岁才摊嘛!到了60岁,你莫说发我们退休 工资,至少上交也得免了嘛!” 朱怀镜点头说:“您老说得有道理。那么按田亩摊呢?” 老人家还没回答,看热闹的有位黑脸老汉说了:“我是邻村的,到这里走亲 戚。我们村就是按田亩摊的,每亩田一年得交250 上下,算到人头上,同这里差 不多。受不了。” 朱怀镜说:“但不交也不行啊!皇粮国税嘛。你们说是多了,还是不公平?” 说着就站了起来:“好吧,我们得赶路了。你们可以把意见反映上去,总有办法 解决的啊!” 朱怀镜同老乡们挥手作别,听得后面有人在议论:肯定是干部,肯定是干部。 你不见他那肚子,油鼓鼓的!只怕是个大官,学皇帝老子微服私访。那两个年轻 人,一个是警卫,一个是司机。 上了车,朱怀镜苦笑着问舒天:“警卫,有何感想?” 舒天略作支吾,说:“我想起了一句古话,说起来有些反动: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朱怀镜沉默片刻,说:“我们需要的是实事求是,而不是很先验地认定哪个 观点正确还是反动。现在有些百姓的确还很苦,这是事实。怎么解决?现在的问 题是,大家都在当老师,只出题目,不答考卷。村干部是小学老师,乡镇领导是 中学老师,县级领导是高中老师,到我们地市级领导就是大学教授,再上面的领 导就是硕士生导师和博士生导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