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宇文少爷!请你别再来妨碍我做事好吗?”抱着账册走在往藤楼的长廊, 离篱实在忍受不了,转身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宇文易大叫。 跟在她身旁的命莲吓了一跳。 她受够了!自那日他找上她问事情后,他成天不走粘在她身后,就是想逼问 她夫家为谁,害她只好又去逼命莲,让宇文易无法得逞。结果他不问了,却整日 用双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时她一抬头就会看到他那贼贼的笑。她真恨不得冲 上去痛扁他一顿。 “我只是想跟你学习做账的技巧呀。”他嘻皮笑脸。 根本是胡扯! “宇文少爷多此一举了。要论做账的技巧,你可比我强多了,何需再学习?” 她咬牙回道。 命莲识时务地站到一边,看着他们不知是第几次的唇枪舌剑。 “哎,别这么说。那一堆乱得像杂草的账被你的整顿有条不紊,我是该向你 学习学习的。” “少爷过奖。其实少爷只是忙于商务没时间理账罢了,否则哪需要朝楼替你 整理。” “懂得做、有时间做跟做得好不好是不同的。像你只花近一个月的时间就做 好,而且账理得如此分明,技巧好得没话说,我怎能不向你讨教妙方?”宇文易 嘻皮笑脸之际还向她靠近了些。 实在讲不出客套话了,离篱瞪着他,“少爷都不用去接洽生意或收账吗?” 她记得最近有些款子要去收,怎么见他像没事人一直当她的跟屁虫? “爹爹都抢着去做了,我根本不用出去跑。”他爹不知道又在打啥主意,这 个月一直抢着做事。反正他也想粘着朝楼,他爱做就让他去吧,他乐得跟在朝楼 身后做跟班。 “啊?老爷都做好了?”有问题!平时宇文骐那副顽童样,根本不能想象他 乖乖去收账、接洽生意的模样。肯定有问题! “别管爹爹了,教我做账的技巧吧!”趁着离篱沉思的当口,宇文易跑到她 正前方又粘上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块。 “哇——”离篱被他吓一跳,躲到命莲身后,“别靠近我!我没什么可教你 的!” “呵……”宇文易正欲再度上前,远处又传来一串足音。宇文易愣了下,蹙 紧双眉回头一看。 “宇文少爷,您的客人来了,朝楼及命莲告退。”离篱的声音如释重负,却 带点不悦。她拉着命莲往藤楼跑,准备将手里的账册及楼里未整理好的账务趁着 宇文易见客时做好,之后火速回迎风院歇息。 宇文易看着离篱离去的背影,不悦地踱到栏杆旁,双手抱胸。 这个月来,她们来访了三、四次。宇文易已在第一次她们来时说明他已有意 中人选,将娶其为妻,请她们心,另觅良人。 原来这些女子都是城内“览烟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只是她们自己也明 白,在那种环境下,被逼下海乃是早晚的问题。所以都暗自留意,趁着自己尚是 清白之身,想找个良人为自己赎身,嫁做人妇。 只是风月场所,又有几人值得托付?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她们见着了为谈 商务到览烟楼应酬的宇文易。 为首的女子花名叫如烟,见宇文易不若其他客人,看向她的眼光除了赞赏外 别无其他,感觉上是满正派的人。在多方探问,和她细心巧妙的安排下,她数次 与他碰面,确定了宇文易的人品。 这是一年多前的事,自那时起,如烟便常领着姊妹来宇文府,一方面对宇文 易下工夫,另一方面想博得宇文骐夫妇的好感,进而同意,甚或促其子娶亲。她 也表示得很明白,希望能成为宇文易之妻;原是富家千金的她是有资格成为正室 的,与她同是卖艺不卖身的姊妹,也纷纷表示愿为小妾,毕竟真心人难寻,只要 他能对她们好,那居何位置又何妨?她们只是希望有个依靠而已。而如烟平时也 很照顾她们,共侍一夫,如烟不会为难她们的。 宇文骐较不赞同。他已见过离篱,比较希望离篱为自个儿的媳妇。不过若是 宇文易想娶如烟为妻,他不会反对。虽然这样一来对不起离家,但真心相属才是 他看重的事。至于其他三名女子,他看易儿是无福消受。 孟芸薹也不表示什么意见。只要易儿喜爱,他要娶个尼姑她也不管——当然 也得人家肯嫁。所以决定权在宇文易手上。 长久时间下来,她们对宇文易下的苦心他虽不是无动于衷,但他也真的是对 她们没有特别的感觉。这一点他已在一年前就对她们说明白了。 但她们未曾放弃。如烟曾听闻宇文易的娶妻条件,她也知道自己诸多不符, 但既然他未曾寻得符合条件的女子,那又何妨给她机会一试?她的姊妹们自然也 不放弃,就这样在宇文府上演了一年多的余兴戏码。 宇文易耐心以对,一方面是可怜她们都是苦命女子,被迫身处青楼,想抓紧 机会脱身,这点他能理解;另一方面他也可替她们引见合适的人选,为她们制造 机会。但她们仍固执地缠着他,加上她们未曾逾矩,而且他理想中的女子也未出 现,他没理由回绝她们,那就任由她们去吧。 可现下不同,他寻到朝楼了,这个根本就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奇特女子。错 过她,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人。该让她们知难而退,彻底死心了。看着她们,宇文 易已打算好,立直身躯等她们过来。 “宇文少爷。”如烟领着姊妹们向宇文易欠了欠身。 “随我来吧。”宇文易转过身,领着她们前往侧厅。 到了侧厅,宇文易领头落坐,其他女子也纷纷在宇文易的示意下坐下。 待婢女倒了茶水退下后,宇文易开口了,“如烟姑娘、银钗姑娘、翠钿姑娘、 花簪姑娘,我想我说得不甚清楚,才使各位这个月来多跑了好几趟。我就直言了。 我已经寻得符合我娶妻条件的女子,也打算在近期内与她完婚,请各位今后别再 到宇文府来了。” 如烟开口道:“宇文少爷,我们都听得很清楚,也明白少爷的意思。只是我 们很想见见少爷所说的那名女子。” “是呀,易少爷,我们不相信能有会账务又懂武,还能言善道的女子。通常 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得一见,可以说是根本不可能有。”翠钿接口。 而后银钗也开口了,“请易少爷让我们见见那名女子。” 花簪也在一旁猛点头,“易少爷,让我们见见她嘛。要不然花管不会死心的。” “目前不可能,各位请回吧。”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如烟开口唤住他,“宇文少爷,可否留步?” 宇文易转身,回视如烟清澈的双眼。 “如烟想私下请教少爷几个问题可好?” 宇文易犹豫了下,才点头领着如烟往厅外走。 “如烟姊……”身后传来姊妹们的叫唤,如烟回头一笑。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会把探问的结果告诉你们的。”之后她随着宇文易 到厅外。 “如烟姑娘有什么问题?”宇文易在两人走得够远之后问。 “请宇文少爷明确告知如烟,心属之人为谁?”她看着宇文易脸上瞬间闪过 的一抹犹疑,继续道:“如烟只是想知道那女子是何人,没有别的用意。” 宇文易看着如烟,她的眼神没有半点虚假,他微微笑了,“好,是我从离家 带回来的账管。”如烟向来明事理,他信得过她。 “账管?”她微睁大了眼。梁账管?那个宇文府中仆役告知她,处理账务神 通广大的男人? “她女扮男装。”看出如烟的诧异,宇文易主动解释。 “女……为何?” “最近宇文府内有事,离世伯派她来帮我们的。” “是……是吗?”如烟低下头,沉吟不语。 宇文易等她慢慢思索他告诉她的话。 半晌,如烟抬起头,回视宇文易,“如烟明白了。以后如烟和姊妹们不会再 过来,宇文少爷请放心。”那梁帐管既是女子,宇文少爷又对她倾心,想来,她 是符合宇文少爷所开条件的完美女子了。 宇文易温和地笑着,很高兴没看错如烟,“如烟姑娘,你能明白就好。” 如烟回以一笑,“至于姊妹们,我会跟她们说清楚的。”她是明理的人,对 宇文易其实没有特别的情感,她只是希望能成为他妻子,托付终身,至于夫妻间 的情谊,她相信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可是既然她已努力了—年有余,仍不能使宇 文易动心,而现在他也有意中人。她不会强求,只道是无缘罢了。 “劳烦如烟姑娘代为开导。”宇文易看着如烟欠了欠身,转头回大厅,他开 口唤住她,“如烟姑娘,你真的不要我替你们……” 她回过身,对宇文易轻轻摇首,“宇文少爷的好意口烟心领了。其实如烟已 有能力替自己赎身,只是放心不下姊妹们。而且若是宇文少爷现在替我们赎身, 只怕梁姑娘会误会。”况且现在由宇文易替她们买回卖身契,也会被旁人揣测她 们的清誉,阻碍她们另觅良人的机会。 宇文易轻叹了口气,“那如烟姑娘你们多保重。”风月场所,难保不出乱子。 再等一等,等他能得朝楼的谅解后,他会让如烟她们脱离风月之地的。这期间, 他会再替她们留意一些合适的人选介绍给她们认识,希望她们能遇到合意的人。 如烟绽着诚挚的笑回视他,“如烟预祝宇文少爷能如愿娶得美娇娘。” 藤楼是宇文府收纳账册也是办公的地方,离篱与命莲正于二楼账房努力地整 理账册。 暂时停下手边的工作,命莲看看离篱,疑迟地开口,“相公,你真的那么讨 厌宇文少爷吗?”在她眼中宇文易斯斯文文,脾气也不差,长得更是俊秀,论文 及武也不输小姐,怎么小姐就是讨厌他、躲他躲得活像见鬼? 离篱没回话,照样忙她的。 命莲见状,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 离篱斜睨了她一眼,“当然。” “可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王八登徒子!离篱暗自咒骂。她当然没说出口,一旦说了岂不自 露他脱她衣服的马脚? 命莲很认真地跑到她面前坐下,“为什么讨厌宇文少爷?”好奇又专注的眼 直盯着她,寻求答案。 离篱看着命莲,不自觉地停下手边的工作,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是的,她讨厌宇文易,不仅是因为他脱了她衣服而已。 他曾试着向她解释:“第一次我真的是恶作剧,因为你什么都赢我,我的确 输不起。但我当时当你是男孩,你也未曾否认,我以为脱脱衣服开个玩笑不打紧。 换作是你被一个小你三、四岁的小孩赢过,你不会想小小报复一下吗?” 她承认他说得没错,她的确也会这样做,不过她可不会对宇文易承认。 “第二次真的是意外。当时我因为迷药浑身无力,以为是那帮贼人做的。当 我见你从洞外走进,以为是那帮贼人进来取我性命,我当然不愿就此丧命,只想 着要教训他们,哪怕只是脱他们衣服我也高兴呀,你一定知晓那种感觉不是吗?” 就算离篱能了解却也没表现出来,仍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惹得宇文易气恼 万分。而她秉持着“讨厌”他的想法离开,她“必须”讨厌他。 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讨厌他、痛恨他,因为他渐渐不是她原来以为的那种 人。 他俊秀、风趣,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展现了她不希望知道的另一面,那 令她深恶痛绝,她不要为此被他占据思绪。一整个月见到他已令她快支持不住! 她不要想着他,不要想他跟其他女子的关系,不要为此觉得伤痛,不要爱上他! 最后的念头令她浑身一僵。爱?不!她要的是像爹与娘那种相属与惟一的感 情,专属而绝对只有她一人。她不要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否则她宁愿独自终老 一生!看着别的女人占据了相公的心她会发狂。她不要! 不,她绝对讨厌、痛恨宇文易! “相……相公?”命莲见离篱由沉思转为震惊又转为咬牙切齿的脸庞,担心 地叫唤。 “不为什么!”她从齿缝吐出这几个字。 “啊?”命莲对她的怒意感到不解。 “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宇文易!”她大吼。 “是……”命莲被吓到了,从椅子上跳起来,退得老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离篱揉了揉额头,抱歉地对命莲笑笑, “这件事别提了。我们赶快弄一弄,回迎风院去歇息吧。” “好……”命莲从墙角慢慢地走回来,小脸仍掩不住惊吓,微微发白。小姐 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怎么想也想不透。 “唉……”藤楼的墙外,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 宇文易倚着墙抬头看天,神情无奈。刚送走如烟姑娘她们,立即奔回藤楼想 再跟着朝楼,没想到正好听见命莲的问题,他也就没进去,静静地倚着墙等朝楼 回答。没想到朝楼仍是厌恶他厌恶得紧,连个理由都毋需有。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向朝楼解释,时时刻刻跟着她,对她表现自己迷人的一 面,想化解朝楼对他的误会,可是朝楼却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他懊恼得想去撞 墙! 脑海里浮现朝楼的笑靥。她至今从没对他笑过,她对命莲笑,对爹、葛大辰 他们笑,甚至对府内养的小狗都笑过,惟独对他,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他甚至嫉 妒起那只狗。天知道,他多想看她笑,只对他笑,看她对其他人的温柔和缓,令 他快发狂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能谅解他? 他也好想看她着女装,娉婷地向他走来,到他的怀抱里。天知道,最近他看 着她、靠近她,他费了多大的工夫才制止自己不碰她。每天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青 草香,他都感觉到自己的骚动与不安了。真糟糕,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还能忍 多久…… 情况的演变令他自己都苦笑起来。怎么会变得如此?几个月前他还想过几年 的逍遥日子,自从遇见朝楼后就变了样,而确定朝楼就是自己今生惟一想拥有的 完美妻室后,他的心更是不受自己控制,他已经陷下去了,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 觉得惊讶……但他不在乎。反正事已至此,既已无法挽回,那他非要朝楼也同他 一起搅和不可。 所以,朝楼,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得到你。身为宇文骐的儿子,论缠功绝不 输人。我要缠到你弃械投降为止,定要缠到你成为我的妻子! 宇文易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唉,朝楼……楼儿…… 陈宗善坐于书房案桌后,手肱撑在椅子扶手上,两手手指交叉。 突然,由房内右侧帘幕后走出一人,“老爷。” “嗯。”陈宗善示意他上前。 古长天在他身旁耳语了一阵子。 陈宗善听了微蹙眉头,“知道了,那边有消息吗?” “离家小姐盯得紧,暂时不会过来。”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古长天弯身退下。 陈宗善以指敲着椅子扶手,沉着脸坐在房中,想着。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