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林大人!" 林大人身边的参领反应奇快," 嗖" 地拔出腰间长刀就砍过来,正巧天福" 扑 通" 跪倒在地 ,刀锋掠过他的头顶,锐利的刀风尖啸,把他吓得面无人色。见他 跪倒,参领收回刀横在天 福面前,喝道:" 汉奸! 胆敢行刺?看我不把你剁成肉 泥!" 林大人几乎与参领同时喊出声:" 天福! 是你吗?怎么会在这儿?……" 天福嘴唇不住哆嗦,差点儿落泪:" 林大人,我总算找到你老人家了! ……" 无须多说,林大人只解释一句,参领大人就收了刀,天福就跟着林大人回到他 的大船上,在 舱中坐定。上来送茶的,还是林大人当初带到广州两广总督任上的 那位老仆,只是如今须发 全白,见到天福,频频点头,虽不说话,感慨唏嘘之容 可见。 直到此时,天福才知道,广州大败的责任,最后还是落到了前任两广总督林公 的身上。在浙江前敌效力不到两个月,林大人又奉旨" 革去四品卿衔,从重发往伊 犁效力赎罪" ,就要万里遣戍。现下要往镇江与家眷会齐,一同出发西行新疆。林 大人说,沿途受到各处官员和门 生故旧迎候款接,很是感念,甚觉惭愧。苏州因 任职多年,官民人等情谊忒厚,若不是遣戍之身,真想到旧日三元坊的巡抚署旧居 看一看,到当年督修的河道堤岸上走一走…… 天福很是不平,说起他在广州之战的所见所闻,并激愤地说:" 朝廷处分太不 公平! 他们打败仗、割香港、赔六百万,丢尽了天朝的脸面,不但不受处分,反而 以劳绩叙功,有这种道理吗?民间都传联语讽刺笑骂,说:和议成八省弁兵齐奏凯, 恩旨下一城文武尽升官! 丢脸 到家了! ……要是朝廷能够专任大人,英夷之事何 至于决裂到这种地步!" 林公摇头:" 话不能这样说!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始作俑者,原本难逃其责。 即使我始终 其事,也未必就能成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朝知彼能有多 少?……这些也不必多说了。你何时离家的?柳师傅的病好些了?" 天福低头道:" 师傅还是去世了……就安葬在香港……" 林公轻叹,缓缓说道:" 可惜! ……他原也是他那一行出类拔萃的名家……终 于死有葬身之所,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一阵沉默,主客都神色黯然。后来,林 公望定天福,又说:" 当初我约你来浙江军营,是想借重你的文字功夫,为幕僚整 理抄写文书。现下只好作罢。你 如尚无去处,我荐你在苏省入一幕府如何?……" 天福自从见到林大人,像从前一样,立刻就被他的气度、风采所折服。他身处 逆境、被贬被谪之际,毫无一般人忧谗畏讥、惶恐无措的情状,仍然从容宁静、睿 智而且恳切,甚至还念及天福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去留,这光风霁月般磊 落胸怀,温暖并感召着天福。他 赶紧站起身,拱手低头,坚决地说: " 谢大人恩惠。但天福心愿,只是追随大人左右,别无他求!" 林大人耸耸眉毛,说:" 我将万里西行,遣戍新疆。" 天福心热鼻酸,声音哽咽:" 天福知道。天福情愿随大人直到伊犁戍所!" 林大人不禁动容,再提醒一句:" 此行不只路途遥远艰难,老死戍所也未可知 ……" 天福被此刻自己心头鼓荡着的义薄云天的豪气感动得热泪盈眶,说:" 天福不 在乎! 天福心 甘情愿!" 林大人直视着天福,眼圈微微发红,眉间和鼻唇边的皱纹格外深,先摇摇头, 又点点头,只 是在这时,天福才发现他的某种老态……但他深深地长出一口气, 恢复了他的从容宁静,那突然出现的老态也瞬间即逝,他沉稳地说: " 难得你有这份情义,林某人愧领了。我也正有要事分派你去做。" 天福立刻精神抖擞,像当年听到林钦差的指令一样,表情庄重,全神贯注,仔 细聆听,生怕 漏掉一个字。 当初林钦差的幕府,可称人杰地灵,各个幕僚都能独当一面,极有才干。根据 林大人的指令,对夷情最熟悉的梁师爷和精通英夷语言文字的年轻的袁师爷,组建 了译书处,翻译西国的地理书、地图以及澳门出版的英夷报刊摘要;与英夷义律打 交道的所有文书来往,也都归译书处整理。天福就在译书处抄写整理这些文件。林 大人此时告诉天福,译书处的所有文案函牍,他都一直随带身边,天福既是译书处 旧人,熟悉内情,由他把这些文件整理分类,是再 合适不过的了。现在林大人的 公子随侍父亲,正在做这件事,但进度很慢,有天福相助,必 能事半功倍。 天福记得,译书处的文件集中起来,三五辆大车也装它不下,随身携带,从广 东到浙江,数 千里路程已是不易,难道还要带到新疆去不成?他不明白地问:" 广州的事已了,和约都签了,还留着这些东西,有用吗?" 林大人答道:" 我不是说要知己知彼吗?这些都是知彼的重要来源。况且,跟 夷人打交道, 恐怕不是广州和约就能了的! ……" 天福问:" 这么许多,都带到伊犁去?" 林大人胸有成竹:" 带在身边不但累赘,也没有用处。我一直想把它们编纂成 书,使朝廷和 国人对夷情乃至天朝以外的天下大势有所知觉,才好对症下药… …此事至关重要,非办 不可! 如今我奉旨遣戍,是无法措手了,但托人也得办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