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芯去市政府采访一位女议员。走进办公室,议员助理 热情地接待芯。对芯说议员正在会议室开会。墙上挂有各种荣誉证、照片,镜框 上满是支持者的签名。 趁着等候的空隙,芯翻阅有关她的报刊材料。 女议员和芯已在不同的场合碰过面。她亲切随和,令人感觉十分投缘。身材 娇小,眼神却敏锐坚定。尤其讲话,个性鲜明,铿锵有力。 “华裔女性参政,没有模式可依。”一开口,她就坦率地端出心里话。说自 己好比“开荒牛”,左突右奔在白人占主流的美国社会。面对来自无形的歧视, 她经常告诫自己“要挺起胸膛,不断地去有所表现”。随家人从香港移民来美时, 她还是个满脑子幻想的中学生。大学毕业后,一个悲惨的事件触发她走上参政道 路。两名白人将失业的怨恨发泄在无辜者头上,用乱棍将华裔青年工程师打死, 而法官竞判白人罪犯“误杀”,无罪释放,仅三千元赔偿了事。她飞往底特律调 查事件真相,随后又组织大学生游行,四处奔走筹款,要在法律上为死者讨回公 道。长达七年的诉讼,精疲力竭。前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有句名言:“参政就 是这样,你没有被你的敌人打倒,你就赢了。因为敌人比你痛苦。‘’ 没有雄厚的资金,没有强大的政治势力撑腰,连曾经支持过她的政客,最后 也因为诸多原因要踢她下台。竞选时,大街小巷她一个个地敲门,脚板走肿了, 嘴皮磨破了,终于赢得了多数选民的拥戴赞誉……有国会参议员曾提出修改移民 法,取消公民的兄弟姐妹来美的第五类优先。她联合华人组织了“支持第五类优 先委员会”,又与代表们一道去华盛顿国会游说,最终该提案被否决,由此她看 到了团结的力量。 旧金山湾区族裔众多、派系林立。她的理念是中庸之道。 她说人生不要走极端,要细水长流,要有信心和勇气。白人的政治好像打球, 拍手拍手,下一场球从头再来,而华人的政治像武侠小说,永远的报仇,有很长 的篇章,在西方社会需要卖膏药,在自己家里是需要谦虚,不懂得如何推销自己 在美你很难打开局面,然而在华人社区,须牢牢遵循传统——“谦受益,满招损” ;美国人价值标准是双重的,男人参政可以是强硬的、全力的,女人却不可以, 政坛对女性是格外苛求。如果说华裔要在美国获得成功,必须付出比白人多一倍 的努力的话,那么,一个女人则必须付出双倍努力,而对公众人物来说,是三倍 ! 要承受着来自不同方面的、甚至是相互对立的政治文化的冲击和碰撞……一个 多小时的采访,谈政治、谈社区及本人经历,谈得非常深入。临别,女议员紧紧 握住芯的手,眼神充满了鼓励:“我要好好地看着你。” 从市政厅大门出来,芯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看看皮特,在他日常工 作的地方。按捺不住内心冲动,她鼓起勇气在电话亭挂了个电话给皮特。 哈喽,是他本人接电话。听到芯的声音,皮特惊喜地问,你好吗? 芯含笑说,我在你的附近,想来看看你,现在行吗? 皮特说OK,没问题。 进入这栋古典豪华、装潢气派的欧式建筑大楼,内厅柜台有保安和接待人员。 芯径直按了电梯上楼。找到办公室,女秘书微笑着对芯说,president 正在里面 接电话,请她稍候片刻。 皮特的办公室约有十几位下属,有白人、华人、西班牙人和菲律宾人等,外 面几间的女秘书、男职员在忙碌,处理文件,打电话或发传真什么的。 约摸三分钟,皮特出来招呼她,嗨,欢迎! 他向秘书露茜小姐和芯做了介绍, 说如果有什么事以后她可以直接找秘书办理,然后请芯进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张办公桌,两只皮转椅,一个书柜几乎占据房 间一半。芯注意到百叶窗外是市政厅那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特色建筑。相传它建 于1915年,穹顶与梵蒂冈的圣彼德大教堂相似,比华盛顿国会大厦还高四十英尺。 1989年大地震破坏了市政厅后,政府又花费了三亿美元来改建和翻新。随着 这个用花岗石、大理石和镀金钢筋建筑的出现,旧金山已不再是一个边疆小镇, 而是西海岸的重要港口和太平洋沿岸的中心。 镀金的尖顶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皮特把百叶窗帘调整了一下,光 线变得幽暗柔和。 皮特的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梳理并经过发胶的喷洒显得十分有型。一身挺括的 名牌深色西装,浅蓝衬衣配以花纹领带,稳重之间又不乏潇洒。芯很喜欢看他此 刻的样子。 芯在皮特的眼中仿佛凌波仙子,翩然而至。一身淡色质地很好的衣衫,外套 一件咖啡色印花小背心,足蹬白色镂花高跟凉鞋,秀雅、清爽、纯净和飘逸,不 由令人生出几分爱怜。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俩人双眸交流、眉目传情,外表镇静、内心焦渴。端坐 在皮椅里,皮特轻轻询问了芯的工作情况和他所关心的离婚事宜。 芯说已经问过法律界朋友,可有两条解决问题途径:一是通过当地领事馆向 国内法院提交诉讼报告;二是就在美国当地法院起诉,然后让对方签字或者报纸 刊登声明形式完成离婚程序。芯所感到担忧的是,时间太长、费用太高、颇多周 折,她踌躇着如何更简便易行,也会减少相互带来的麻烦与伤害。 皮特说,你等等。他开始翻找名片夹和电话本,随即将一个美国律师的电话 地址写在一页纸上,让芯去找他,并且强调是谁介绍的,同时也解释因为自己是 公务员,不便出面插手。 据说那位律师为人相当不错,在业界颇有口碑。 大约谈了半个小时,间或有电话声插断,皮特总是回应对方——我现在有客, 请稍后再打。让芯感动的同时也有隐隐的不安,心想自己是应该走了。正在犹豫 不决,皮特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悄悄关上门,以眼神和手势示意芯到他身边, 他轻轻抱住芯亲吻,一时间俩人都有些情不自禁,吻得又深又长久。但很快,又 几乎是同时从对方身边离开,毕竟这是个“危险之地”! 稍微不慎,引爆出一串 “绯闻炸弹”,再闹出个“莱温斯基”风波,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临告别前,芯再一次端详他,还有他办公桌上的大小相架。 芯一眼就看到办公桌上有皮特和他前妻的小照,几分意外,也有几分好奇。 那是放在一个古朴的心形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娇小的华裔女子。半倚在皮特的双 臂环抱,笑容恬静。没有让人目眩的美丽,却有令人难忘的神采和光泽。 芯细细打量,问他,你太太? 皮特点头说“过去的”,同时又做了“掰”的手势。照片是在1996年,不, 应该是1995年拍的。他蓝色眼睛望着天花板,搜索记忆般地淡淡地补充一句。 另外还有一对儿女的照片。褐色皮肤明显留下了夏季阳光的痕迹。没有通常 美亚混血儿的漂亮。单薄黑瘦。像亚热带人的后裔,长相挺一般。 皮特送芯到地铁站,帮忙买了票送她到检票口,吻她的额头,一句“保重”, 一直看着她下自动扶梯,才挥手告别。 皮特的确是一个感情细腻复杂的男人。芯在地铁车厢中仍细细回味着初次到 情人办公室的每一个细节。那张照片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女人总是下意识地将别 的女人和自己做比较的) ,使她对这个美国男人似又多了一层了解—— 他的前妻究竟是什么样的东方女人? 他和她经历了怎样的浪漫走到一起,又 怎样的分离? 旧照片依旧搁在他的办公室,是因疏忽懒惰而忘记收拾? 还是昔日 情缘藕断丝连? 是这个男人太大咧咧没心没肺? 还是如东方女人一般太多情善感 ? 回公寓。芯把玩着皮特赠送的红色心形手电筒,忽然来了灵感。她将自己的 玉照修剪,镶嵌在一个小小的心形相框内,又把写有LOVE的邮票图案剪成心形, 贴在背面。一番精心制作,小礼物准备送给心上人。无论男人女人.都希望自己 在对方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百分之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