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政卫额际泌出汗水,虚弱地拿出手帕擦拭他的圆圆大头。夏天的山区其实 凉爽宜人,尤其现在是一大清早,清晨的雾气都还没全散,温度自然不会高到哪 里去,然而一想到等会要面对的人,他就忍不住汗涔涔又泪潸潸…… 看到目标建筑物,他缓缓、缓缓地将车停下,看了下表,差十分八点整。 “唉,丑媳妇还是得见公婆的。”他问声自语。“或者该说……委屈小经纪 人总是得见冷酷大少爷的……唉。” 下了车,推开铁门,拖著无力的步伐走过别墅前庭,站上门前台阶,深呼吸 一口气,鼓足勇气按下门铃。 一分钟後,门像是很惊讶似地被打开,蓝媚儿讶异地瞪著限前的访客。“咦! 还真的有人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门铃声了。 “咦!”林政卫的惊讶程度不会比她少,甚至犹有过之!这里竟然会有另一 个人存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还是……他在作梦? “真的人耶……”由於太过惊讶竟然会有人来访,她不小心伸出手捏了他的 脸一把。 “会痛!”林政卫也同时讶异地发现这个事实,证明这不是梦,他没有赖在 被窝里不肯起床面对事实。 “你没走错地方吗?”她问。 她的问题教他也不禁转头环顾四周,努力确认著。这才发现庭院草坪似乎与 以往来时的情况大不相同,变得整齐又漂亮清爽,他开始不确定了……可是这里 是这条山路上唯一的别墅啊……难不成他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愣愣地指著草坪,他无辜又无奈地低语:“草……不一样了……” “那当然!那是我整理的。”昨天她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整理好的哪。 “这……是颜家的别墅吧?”他小声地确认著。“我是来找颜少爷的。” 她扬眉。“你是他朋友?” “不是,我是颜少爷的经纪人,我姓林,林政卫。” “经纪人?”她不禁提高了音调。“他是做什麽的?需要一个经纪人?” “他!”林正卫正想回答,却突然想到现下怪异情况。“可是……等一下, 请问你是哪位?” 她昂起头,骄傲地回答道:“我是这里的女佣。” “女佣?”他张大了嘴,差点没把下巴给掉下来。“颜少爷竟然愿意与另一 个人同住?”或者可以说……“竟然有人敢跟颜少爷同住?”不自觉地把惊讶给 说出了口,毕竟这两点都同样教人感到惊诧万分。 蓝媚儿可以理解他的惊讶,但还是忍不住因他的表情而发噱,笑道:“所以 我很了不起啊。” 他赞同地点头,而且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你在这里……很辛苦吧?” 她忍不住又笑。“怎麽听起来你也像是受害者之一?” 他差点没进出两行清泪。“我——”圆圆大头正想给他用力点下去,却发现 她身後的暗影中突然闪进一个身影,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当场吞进肚里,因 为那个身影在被发现的下一秒就出声了—— “你是来这里调戏女人的吗?” “啊!”蓝媚儿吓了一大跳,惊转过身猛拍胸口,用不著看清来者何人就已 经冲口骂道:“你上辈子是猫吗?!走路从不发一点声音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 这样吓人了?!” 颜之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冷道:“是你自己在这里挡路。” “我挡路?”不顾他如同昨日的一脸冷然,她气道:“我现在是在接待来找 你的客人,不然刚才门铃响时你不会自己来应门啊?!” 管他冷若冰岩,她昨天已经忍受这样的他大半天了,现下是新仇旧怨一起总 清算,她不想再继续忍气吞声了。 “我来了,所以你可以让开了。”颜之介依然冷道。 “那你也要客气一点啊!更何况吓到了人至少也要懂得说声对不起啊!”她 仍旧不客气。 林政卫原本同情的目光霎时转变成崇拜的闪闪发亮;竟然……竟然有人敢对 著颜少爷大吼耶!好神奇、好厉害、好崇拜……她真是她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倒是看戏看得有趣。” 一道冷光突地射向圆圆大头,林政卫立时如同遭雷击般的小小树苗应声而断, 头低得快贴到脖子,嗫嚅道:“没……没有……” “你骂他做什麽?!”见林政卫被骂得一脸惊恐又呆滞,蓝媚儿看不过去, 挺身上前,替他出气道:“你别以为他是你的什麽经纪人就可以任意欺负他!” 冷眼微微眯起,讽道:“那他又是你什麽人?你这样护著他?” “素昧平生。”她理直气壮。“但我的个性就是这样,路见不平就想要拔刀 相助!” 他冷冷一笑。“你倒是很闲,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馀力去管别人的事。” 她抓过林政卫,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因为我和他有共同的敌人,两个人 加起来的力量绝对胜过一个人。”她学他冷笑,但看起来却呆了好几分。 “是这样吗?”他又低又缓地问道,眼角斜光刺针般轻刷过圆圆大头。 林政卫倒吸口气,赶紧退离蓝媚儿三大步远,支吾道:“没……没有,我没 有和她同一阵线。” 蓝媚儿转头皱眉低叫:“喂!你真是太不够义气了,这麽快就划清界线?!” “我……你就体谅我只是个小小经纪人,万一惹颜少爷不高兴,我的工作就 不保了啊……”林政卫哀凄道。 颜之介冷冷一勾唇。“看来你已经失去你的盟友了。” “哼。”她昂起头挺起胸。“就算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还是不怕你!” 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突然一语不发绕过她往门外走去。林政卫一惊, 赶紧迈开脚步跟上。 最后回过神的蓝媚儿只好站在门边叫道:“等等!你要出门?”她现在才发 现这件教人惊讶的事。“那你什麽时候回来啊?” 听见蓝媚儿的叫声,颜之介忽然停步,害得林政卫差点撞上他,半转回头应 道:“晚上。”就又迈开脚步往林政卫的车子走去。 一直到车子的身影消失在车道上,蓝媚儿才想起——“到头来,我还是不知 道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经纪人……他是演艺人员吗?哈哈!颜之介如果是艺人,依他那种恶劣的个 性,肯定忙坏一堆人。那如果像昨天或今天早上这种冷酷的样子呢?嗯,那肯定 冻坏一堆人。 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後花园小屋中的那架钢琴,不觉低 语:“不会吧?他不会也弹钢琴吧?” “我很可怕吗?”车上,颜之介看著飞掠而过的风景,忽然问道。 林政卫连续看了三次後视镜才相信颜少爷是在对自己说话,而且问的问题… …好可怕啊。 他清了清喉咙。“不……不,怎麽会呢,您怎麽会可怕呢?哈哈。” 他笑得好乾。 颜之介漫不经心地问:“你怕我?” “不!”林政卫赶紧否认。“不,怎麽会呢,我一向敬畏您啊。” 颜之介看一眼後视镜,低缓道:“我最痛恨欺骗我的人。” 林政卫吓得又开始冒汗,结巴道:“我……我……我的确怕您……”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断头台上。 “很多人都怕我,对吧?” 圆圆大脸霎时揪成一团肉包子,小心措辞道:“嗯……是有这种说法……” “那她为什麽不怕我呢?” “谁?”林政卫愣了下才想到。“刚才那位小姐吗?” “你不也听她自己说了?她不怕我。” “对啊……真是……这样实在是……”他正想著该如何回答,却不小心从後 视镜中发现颜少爷的唇边好像挂著一抹笑,就这样当场吓得忘了说话。啊啊啊! 当颜少爷经纪人的这一年多来从没见过私底下的他会这样笑,他一向只有在上台 後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笑啊……好……好可怕啊。 晚上,蓝媚儿正安稳地边看电视边吃晚餐时,听见车声隆隆驶近,她往窗外 看一眼,心想应该是颜之介回来了。 她想了下,还是站起身去开门。车只开到大门外,她看见颜之介下了车,开 了门走过庭院,手上好像提了个东西。 随著人影愈走愈近,她的眼睛也愈瞪愈大。 看见她,颜之介笑开一张脸,远远就朝她挥手。“我回来了。” 她瞪著愈来愈放大的温和浅笑。“你……” “我怎麽了?”他笑,走进屋内,闻到一阵面香。“啊!你已经吃晚餐了? 我带了好吃的外卖回来给你呢。”他举了举手上的提袋。 她闭了闭眼,觉得头又开始痛了……恶劣、冷酷、温和有礼,一天三变的他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啊?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他搞到神经衰弱…… 他放下手中的提袋,看见桌上吃了一半的面一笑道:“我看那碗面你就别吃 了,过来尝尝我买的烧鸭吧,这家店做得很好吃。” 她无力地关上门,心中连连哀叹自己的歹命。虽然温和有礼的他是其中最好 相处的,但心中愈滚愈大的疑惑却像压在夏季天空中的大片乌云,惹得她怎麽也 舒坦不起来。 她坐进沙发,看著他将塑胶袋打开,一一拿出里面的食盒,修长的手指、修 剪整齐的指甲,动作优雅而流畅,他的左手食指有一个旧伤,泛白的新月形伤口 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著看著,她突然发现,这还是她第一次这麽近距离且轻 松地观察他,每每针锋相对时她只顾著战斗,根本没好好观察过他,现在她才发 现他的手显然是一双钢琴家的手…… 心思转了一圈,心下有了计量。既然现在的他是最好相处的,那也许可以从 他口中问出些什麽……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你今天发生了什麽事吗?” 他看她一眼,笑。“怎麽这麽问?”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他又一笑。“我的心情一向很好啊。” 她耸耸肩,指了指他排了满桌的烧鸭与小菜。“可是你很少对我这麽好。” 他仍笑。“难得下山一趟,当然得带些好吃的回来给你啊。” 他在回避话题,她听得出来。 看著他的笑容,她心中隐隐有些古怪……还没细想分明,话就这样从嘴里问 了出来:“你真的是颜之介吗?”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即笑道:“当然是啊,不然我会是谁?” 太可疑了!那笑……分明像往掩饰些什麽。她双眼一眯,内心进出金田一推 理犯罪时的熊熊热情,赶紧接著问:“你和颜之怀是双胞胎兄弟对吧?” 他没有回应。她续道:“双胞胎的个性有可能南辕北辙,而这几天你的性情 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她像快破案的警官般哼哼笑了两声,一针见 血地指出:“你其实就是颜之怀,对吧?” 听到她的推断,他忽然噗哧一卢,随即放声大笑。“侦探小姐,你电视看太 多了。” 他一直笑个不停,她内心的熊熊火焰也就被这盆冷水浇熄了。扁了扁嘴。 “如果你不是颜之怀,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麽你的个性三天俩头的变?而且还 变得那麽多?” 他优雅地摊摊手。“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变数,情绪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掌控得 很好。” 她双眼眯成两个一字型,咕哝:“不想回答就说一声,净在那里拐弯抹角。”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也不想浪费精神与他无谓的厮缠下去:何况美食当前, 她没必要与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便拿起筷予吃了起来。 他看她一眼,道:“你慢慢吃,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便转身往楼上走 去。 她斜眼瞟著他的背影,纳闷半晌,突然又问:“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他在楼梯口停步,停了三秒才回过头,笑道:“当然是弹钢琴啊。” 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处,她心中的古怪仍旧盘桓不去,嚼著甜美多汁的鸭 肉,喃喃低念:“果然有问题……” 一直到她上床睡觉,她都没有再见到他。 半夜,蓝媚儿惊醒了过来。 月光明亮,照得整片地板闪闪发亮。她拧眉,竖耳倾听……果然在深夜中传 来诡异的低呜声。她掀开被单轻轻下床。今天足够的休息使她有力气与精神决定 一探这夜半怪声的原因。 轻手轻脚地走在长廊上,边仔细搜寻声音来源,发现颜之介房中有动静,她 双眉锁得更紧,走到他门前将耳朵靠在门板上侧耳倾听……门内传出像是很痛苦 似的低嘶,她心一缩,抬手敲门,轻叫:“颜之介?” 没有回应,但痛苦的声音停顿了下来。她更加确定发出那声音的是颜之介。 她再度敲门,多加了几分力气,喊道:“颜之介,你还好吗?” “走开!”门内传出低吼。 “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要管我!” “我去替你叫医生来吧!”她不放心地喊道。 “不必!你不要管我!”吼声益形加重,听起来也愈肜痛苦。 她拍打门板,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张。“你至少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的情况啊!” “滚!”拉长的低吼像拒绝所有善意。 她脸一凛“不开门是吗?好!” 她霍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地走到储藏室翻出一把大铁槌。 “我自己想办法进去总可以吧!” 然後又咚咚咚地走回颜之介房门前,喊:“我下最後通牒,你开不开门?!” “叫你滚没听见吗?又回来干嘛?!” 她高举铁槌。“我这个人啊……最看不惯‘故步自封’的人!”说著,铁槌 也随即落下。碰碰碰猛力敲打著门把。反正这里是荒郊野地,吵不到半个邻居, 执意要将门锁敲落,好把门打开。 “你在做什麽?!”突然,门啪地一声被打开,颜之介就站在门口,怒焰冲 天地质问她。 “你才在做什麽咧!”她毫不惧怕地吼回去。“问你怎麽了也不说,叫你开 门也不听,你才是那个该说明些什麽的人!” 她边吼边不忘上下察看他的情况,发现他像是憔悴了十倍,额上青筋隐隐浮 现,眼中满布血丝,她心头蓦地像被什麽东西压住似地有些沉重,担忧的表情全 显露在脸上。 他眉头纠结。“好,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说著,就又要将门给关上。 她挡住门不给他关上,道:“你分明在说谎,任谁看见你现在的样子都不可 能说你很好,更何况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痛苦……你到底怎麽了?” 最後一句,她特意放软了语气问。 他瞪她,愤怒又不解。她到底来这里做什麽?确定他是死是活?还是他的声 音吵到了她? “我不会再吵到你,既然你已经确定这里不会发生命案,那你就该乖乖回去 睡觉,不要管那麽多。”他冷道。 “这不是吵不吵的问题,你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教我就这样放著不管。” 他瞪她。“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 她回瞪他,简单却清楚地说道:“不行,我没办法不管。” 说真的,她也知道自己这种爱管闲事的个性很糟糕,妈妈就常对她耳提面命, 要她懂得明哲保身,但……每当见到不合情理的事情时,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理。 朋友都说她太心软,也太有正义感,妈妈则说她太笨;说到底,其实就是很简单 的一句——她无法不管。 两人就这样各据门里门外,像在角力似地互瞪著对方。过了好一会,颜之介 又怒又无奈地说道:“你从不死心是吗?” “个性使然。”她简洁有力地回答。 他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头痛。这答案你满意了吗?” 她不满意。“有药吗?我去拿药来给你吃。” “这种头痛……”他蓦地停住了话,因为他忽然发现,他的痛楚似乎已经没 有那麽剧烈,以往,都得痛好几个钟头的。是什麽原因使他不再头痛?又是从什 麽时候开始的? “怎麽了?”发现他又皱眉,她担忧问道。 他看她一眼,是因为注意力被她转移的关系吗?他不确定,但从她出现之後, 头痛的确就有趋於缓和的迹象。 “你还好吧?”见他没回答,她又问了一次。 他摇摇头。“这种头痛没药医的。” “没药医?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用的。”他转身走进房内,放弃与她争执下去,痛楚已经耗去他太多 精力,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她跟著走进,不死心地说道:“怎麽会没有用?至少能诊断出自己头痛的原 因,然後做进一步的治疗啊。” 他在床沿坐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反正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你可 以回去睡觉了。” 她自然而然地在床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与他对视,一脸认真地说道:“等等, 我们还没讨论清楚——那你有没有试过什麽方法可以减轻头痛? 比如说……你有没有试过指压?听说指压可以舒缓头痛。“ “没有。”他颇有耐性地答道。 “那……冰敷?热敷?针灸?芳香疗法?听心灵音乐?” 看著她认真的表情,他忽然有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放松感。真的是很久、 很久不曾感觉到的哪……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举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怎麽像呆掉似动 也不动? 目光焦距回到她身上,他道:“如果你说的每种方法都得试一次,那我肯定 会被你弄得更头痛。” 她闻言,怔愣了下,正想著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他就已经笑了起来, 好像也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好笑似的。虽然只是浅浅勾起了唇角,但那的确是她 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放松的表情。这也才发现,现在的他虽然脾气同样差, 但似乎无害许多,而且对她而言,此时的他远比今晚刚回来时那种油腔滑调的他 还来得真实多了。 “不过……”他忽然诡异一笑。“我刚刚知道了一种方法。” 见到那种笑容,她松了一口气,低念:“总算恢复正常了。”对嘛,这种要 陷害她的笑法才是正常的他啊。 “你说什麽?” “没。”她摆摆手表示算了,问:“什麽方法?” “你在这里陪我。” “好。”她很乾脆地一口答应。 反而是他讶异了。“难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不会。”她肯定地说。 他眯眼。“你凭什麽这麽信任我?” “才不是信任你,我是相信自己的自我保护能力。”说著,还扬了扬手中的 大铁槌。 他笑起。“说的也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我在这里你就不会头痛?”这是主要重点。 他看她一眼,点头。“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她定定看著他的表情一会。“好,我在这里陪你。” 说著,她便站起身往房外走去,几分钟後拿著枕头与棉被又走回沙发。山区 早晚偏凉,她可不想感冒。 “晚安。”她躺进沙发,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她的作息一 向规律,更何况处理完“夜半怪声”这个事件,整个人放松下来之後,困意已经 开始袭向她。 “你不能就这麽睡著。”他仍旧坐在床沿看著她。 “为什麽?” “因为我睡不著。”他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数羊啊。”她懒懒地回道。 “没有用。” “那不然数兔子。” 他笑了声。“那也没用。” “那不然能怎麽办嘛……”她的声音已经因为想睡而显现出不耐烦的迹象。 “你没听过送佛要送上西天吗?既然你不忍心看我头痛,那你怎麽会忍心看 我失眠?” 她从眯眯眼的细缝里看他一眼,无奈叹口气。“不然我哄你睡觉好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什麽?” 她无奈爬起身,使力拉过长沙发,将之拖到床边一公尺处,然後站到床沿居 高临下地看著他,挥挥手道:“来,躺好好。” 他扬眉看她进行这一场“搬运工程”,又听见她的“命令”,原本心中有些 法理解的不快,但一看到她那种爱困得要命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竟然会想笑, 而且竟然觉得她好……可爱,於是便依顺她的指示,乖乖躺下。 “好,很好。”她点点头,语气是赞赏加诱哄的。“来,现在把被子盖好好。” 她俨然是个保母的语气与姿态,让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五岁小孩,心里古 怪到极点!但这一切情况彷佛理所当然,而且他也实在好奇她会用什麽方法“哄” 他睡觉,於是就这样再度听从她的指示乖乖拉过被单盖好。 “很好,很乖。”她伸出手像哄小孩般的拍了拍他,然後转身也跟著躺进沙 发中盖好被子,侧身看他,爱困地问道:“好,你有没有想听什麽故事?” 他瞪著她的小脸看,哑口无言。 “没有啊?”她当他没意见。“没关系,那我就说一个保证精采的故事给你 听。” 没想到她真的打算讲故事给他听,他扬了下眉,好整以暇地决定听听她到底 要讲些什麽。 “从前、从前——”她微顿,“你知道的,所有故事的开头都是从前、从前, 可是事实上呢,这个故事的发生年代完全不可考,人物背景呢……说起来也不算 是真实的人……而是三只小……猪……”她声音慢慢变小,并细细缓缓地停在最 後一声。 “然後呢?”他出声提醒,侧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好“看著”她说故事。 “然後?”她被唤醒,睁了一下眼又缓缓合上,似乎处於半梦半醒的状态, 道:“然後……从前、从前有三只小猪……他们说好了长大後要跟著海盗船一起 出海去寻找宝藏……可是没有船怎麽办?於是大哥就用草编了一艘船,二哥就用 木头建造了一艘木船,小弟呢……他比较聪明,他觉得革跟木头都不坚固,於是 就用砖块跟水泥砌了一艘又大又坚固的船……”声音又缓缓渐止。 “然後呢?”他又出声。 她已经想睡得连睁开眼都懒,直接续道:“然後他们就在海上遇见了七个小 矮人……而且坏巫婆和大野狼……和小红帽里同一个大野狼的那个大野狼也跟著 出现了……” “然後呢?” “王子出现,拿起玻璃鞋打跑了坏人……大野狼吃掉了毒苹果……” 他这次故意不应声,唇边逸出一抹兴味的笑,打算实验看看——果然不出他 所料,三秒钟後,她自动自发地又继续说下去:“卖火柴的小女孩点起火柴…… 最後豌豆终於停止生长……我们也终於可以安心睡觉了。” 也表示她故事说完了,她可以好好睡觉了。 语毕不出三秒钟,已然传出她轻浅的鼻息,她真的完全睡著了。 他没有再出声唤她,决定好心地放她一马,毕竟她已经讲了一个如此精采的 床边故事。殊不知唇边眼角尽是自己所不自觉、满含愉悦的笑…… 看著她的睡颜,奇异的,他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受……他不得不承认, 在他措手不及间,她已经进驻他的心田,在他的世界占有一席之地了。 她到底是什麽时候溜进他心里的?今早看见她与林政卫有说有笑时突然钻进 他心脏的那根针到底叫什麽?想到要替她买晚餐的原因又是什麽? 放任她如此无畏无惧地进到他房间的可能性又是什麽…… 他忽地笑了下——不,她其实不是“溜进”他心里的,她是光明正大、理直 气壮、强势又大刺刺走到他面前,向他昭告她的存在,不容许他转头、不容许他 视而不见……因为,是的,她从不死心。 既然她已经在他心里,那他到底该如何对待她呢?他……有什麽版图可以任 她在他的世界攻城掠地呢?这太过黑暗的领地啊……也许,当她发现这块领土的 黑暗丑恶时,她就会懂得死心了吧? 眼瞳蒙上一片暗影。终究会失去的,就别贪恋太多……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