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好搭档 1995年5月5日 晴 绝好搭档 婚礼如期举行,准时得就像葬礼一样,但是其真诚的程度远逊于葬礼。门大敞 着,鱼贯而入、鱼贯而出的人流像嬉戏着那张破旧的渔网的鱼群,渔网上有一个大 洞,除非是特别肥硕臃肿的笨鱼挤不过去,没有过不去的。门里面有很多美女,各 色美女,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美丽中带着光怪陆离,她们穿着光鲜的、细窄的 织物,紧紧地裹住那肥胖的、晃晃悠悠的躯体,时不时还有一两块赘肉耷拉下来, 像流淌出来的乳胶似的,挂在那里。惟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呆滞的眼神,又被厚厚的 铅粉和浓重的胭脂遮蔽了,那眼神因此散乱得一片狼藉。弯弯的、上翘的红唇是用 低劣的唇膏堆砌出来的,以至于她们根本不敢喝什么东西,一旦碰到什么硬物,相 信它们会立刻消失。富丽堂皇、高雅端庄、气势逼人的神态看起来是那么贴切、自 然,其实连她们自己也知道,这都是假的,只有她们脱去这身彩衣,去掉那层厚厚 的脂粉,那才是她们自己。这只是她们不得已患的一场流行性感冒罢了,她们相信 很快都会过去。然后,洗掉那层浮彩,煞白的、病态的肤色才会显露出来,而那虚 饰的微笑也被彻底弃置在垃圾堆里。那是深夜,只有深夜,才可能会发生的。 我们就站在酒店门口迎来送往。用人造纤维和尼龙网织成的白色婚纱紧裹着胸 膛,憋得我喘不过气来,红润的脸色因为气血的倒流应该更加地红润,半死不活的 一朵红玫瑰就别在快要炸裂的胸口。王昊穿着蹩脚的燕尾服,气宇轩昂地傻笑,说 出来的话跟他的洗脚水一样,又臭又脏,让人想吐。天气温和得像谁的鼻涕,黏糊 糊的,但因为有了大红的喜字变得像夕阳西下那样壮观辉煌。代表着人类文明与进 步的精英们仪态万方,耳中传来他们慷慨激昂的、欢快的、抚慰人心的说话声,夹 杂着此起彼伏的打嗝放屁,混淆在一起,就像是一幕令人捧腹的肥皂剧。当我侧头 看王昊的时候,他也正侧脸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那可怜的疲惫样儿就像是 捡了一天垃圾的乞丐,跟那些垃圾一起被堆在那里。我们快要成为废墟上最扎眼的 垃圾了,但我们仍旧坚持着、机械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听着震耳欲聋的喧哗,看 着色泽鲜艳的菜肴和秀色可餐的美女,闻着沁人心脾的海藻味儿夹着咸咸淡淡的风, 笑眯眯地发愣,嘴巴却不停地寒暄着什么。那个笑得很灿烂的、一头灰白头发的胖 司仪不知道是从哪儿请来的,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就像一只总是蜷在壳里的蜗牛, 这时候伸着两支肉墩墩的触角想把黏兮兮的肉体从壳里拽出来,拽了一地,壳被谁 一脚踩碎了,很无辜地满地找牙。 再后来,大家都走了,我们也走了。酒店的地上留下很多呕吐物,还有很多碎 骨头和白如雪花的、团成了团的油腻腻、脏兮兮的纸巾,就像我们把身上哪个没用 的器官,比如盲肠之类的,割掉了,扔在那里。就这样,我们等它慢慢腐烂。 回到四壁都是大红喜字的新家,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有谁来参加这个婚礼了,可 就是想不起来。然后我就想问问王昊,他是不是记得这些人呢?看来,他也在想这 个问题,比我想得使劲儿多了,因为太使劲儿了,耗损掉了大脑的所有能量,所以 睡着了。领带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好像有一口痰被堵在那里,呼噜呼噜地挣扎着, 就是出不来。一会儿又发出极尖锐的呐喊,就像一个人在撞门,每撞一下,门就响 一下,有时杂乱,有时又极有韵律。 卸妆洗去一大盆黑水,就像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猫,或者是一个卸了装的花 旦。王昊应该叫青衣吧。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 另一场戏即将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