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你快乐吗 2001年2月14日 晴 西安 你快乐吗﹖ 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望远镜还在窗前伫立着。我问自己,你快乐吗?我不快 乐!我听见自己回答。然后,我就笑了。 这就是我追求的吗?原来空无一物啊!走万里路,行万里船,终究还是回到了 这里,也仅仅是回到了这里。 这里不是北京,没有钟点工,我需要自己打扫房间,而且我很想自己打扫屋子。 或许只有在这样的体力劳动中,在对这些漂亮的家具、干净的被褥抚摸之后,我才 能找到一点点亲切的感觉。疏远了!疏远的何止是这房子,还有长安的所有的人和 物啊。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我才能完成与亲友、与这个城市的链接。 前两天我住在父母家里,每天和他们聊天,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做,就像是 一个瘫痪了的病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根本就是无心无力。我就只想这么坐着, 躺着,什么也不做。疲倦如海浪一般涌来又退去,我想我得了嗜睡症。母亲说这是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造成的,一旦松懈下来,就只想睡觉。 第一次发现母亲是慈祥的,就像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样。而原当初,我觉得她就 像一个路人,她只对自己的感觉负责,而我们从来都是与她无干的。现在想,我应 该感谢她才对,她将当初强加给我们的生命放生了,由着我们自由自在地生长,才 长成了如我这般一个荒野似的人。 往事混着睡意如潮水一般一次次席卷而来,没有主次、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地 域差别,像梦一样盘旋在那四尺见方的小屋里,好像本来就是如此。伤心或者快乐 混淆不清,统统是纷乱而且麻木的。王昊、刘冬、李明清或者刀农,像一幅幅交迭 的幻灯片,投射在墙壁上,又一律是模糊不清的。 父亲似乎是突然间苍老的,花白的头发显出他几分的清癯,两眼的睿智已变得 浑浊而且丧失了底气。走起路来,我总觉得他轻飘飘的,再也不是我记忆中虎虎生 风的样子。话也越来越少,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静穆,就像孤寂的山上伫立着的一尊 大理石的石碑,风吹草低,更映衬出他那份孤寂。父亲含笑看着我,鼓励我一而再、 再而三地讲下去,讲那大漠风光、异域人文,还有那雪山的傲然不语。 在讲述中,我一再回忆起那些谜一样的山和水,开始回想起那许多个无谓的日 夜。从寻找开始,以寻找结束,终究我没有能够找到自己的目的。即使本就是没有 结果的寻觅,过程本身也可以当作是一种结果,就像他们说的,我们只在乎过程, 不在乎结果,“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 我发现我根本就是一个逆潮流而行的人,我要的是一个结果,我不在乎过程究 竟是怎样的。所以,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居然没有太多记忆,连照片也没留下几张。 我埋头赶路,却忽略了身边的风景。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也只是为了伫立而 伫立吧,风吹雨打雪花飘,他只是伫立。 父母住的还是大学里老师们分的房子,老式的两室两厅。父亲喜欢住在学校, 他说外面太乱,他适应不来。他和她,就是这样,想一直住在象牙塔里,不沾染一 点世俗的荤腥气。然而,学校早就是从本质上坏了的。走在林阴道上,看看那些毫 无顾忌拥吻的男女就知道了。哪里都一样,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在各种领域。 记得有一个笑话说,上帝为了拯救地球,让大自然恢复到了一万年前,地球又 恢复了生机,动物们欢呼雀跃。上帝要走了,动物们送上帝时又央求上帝:“您还 是好人做到底,把猴子带走吧!” 人真的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吗?我不这样认为。猴子再进化一万年,仍然是猴 子,它永远不会有人那样的智力和野心,它们永远也不会去想怎么样统治地球,进 而进攻银河系。人,这样一种智能的动物的祖先,怎么可能是那种低能的猴子呢? 姐姐明天就要回来了。我想我也睡够了,该回自己的窝儿瞅瞅了,顺便搬来住, 给姐姐、姐夫腾个地儿休息。当然,他们并不住在家里,他们会住在姐夫家,这才 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姐夫家在临潼,那么,往返起来就不会很方便了。在这里,公 交车一个小时被认为是很长时间,很远,但在北京就太正常了。去上班,往返三个 小时是很正常的事儿。说实话,我受不了这样的往返,一天二十四小时,让我浪费 三个小时在路上,而路上没有风景,没有艳遇,没有奇遇,只有拥挤的人群散发着 恶臭,简直让人发疯。然而,北京人却处之泰然,令我钦佩不已。 厚厚的尘土,堆起来应该有一簸箕,连窗玻璃上也是厚厚的尘土。记得上中学 时,语文老师说过,“什么叫黄土高原?这就叫黄土高原!从嘴巴里吃进去的土, 一辈子有一堵墙,那才是西北人!”这一堵墙的土,足可以掩埋一具尸体了,对不 对? 窗明几净之后,更显得一屋的空寂。从窗口下望,一色枯黄。即使那青砖的城 墙也似被黄土掩埋了,只显露出一个轮廓。所有的一切都被黄土掩埋了,过去、未 来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刀农曾经打来电话,让我听海浪的声音,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没有骗我。我说, “刀农,你长大了,以后凡事都要自己做主了,你好自为之吧。”刀农在电话那头 一直没说话,只有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我说,“再见了!刀农,再见!”然后轻 轻挂了电话。 你看,一句“再见”多么轻巧啊,轻易就隔断了人和人之间的万千情络,轻易 就否决了曾经的过往和计算过的未来,轻易得就像那阵风从来没从那海上吹来过。 过去了,统统过去了,就好像这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