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2001年2月20日 阴有小雪 改变 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的,无论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我们都是这样被改变着慢 慢长大的。就像一朵受了孕的花,花落结果,从无到有,然后从小到大,从青到黄, 成熟之后就是坠落,坠落之后就是腐烂。生活被酿成了酒,浓得乱七八糟的,其实 就是腐烂造成的,就是这样。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变化可以这么大却又这么快,就 像果实从成熟到坠落是在一瞬间发生并完成的,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时间用于腐 烂。 王昊蓬着头,穿着一件劣质黑色羽绒服,大言不惭地坐在我对面,大口大口喝 着啤酒,漫无边际地胡言乱语。 我说,“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他笑了,露着白晃晃的牙齿,“为什么我不能是这样子?这样子又怎么了?招 你惹你了?丢你人了?也犯不上吧,我又不是你老公,怎么会丢你的人呢?” 我说,“你不再是我认识的王昊了。” 他说,“你认识的王昊早就死了,不存在了!现在才是真正的王昊!” 我说,“你认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错,是吗?” 他说,“什么样子重要吗?你们女人怎么那么势利?不是爱小白脸,就是爱腰 缠万贯的老男人,反倒看着普通男人碍眼了?” 我说,“你说话很恶心,普通男人就是你这样的吗?难怪女人不再信任你们。” 他说,“你们女人就值得信任吗?在功利面前,还不是宁愿做妓女?反正这世 道是笑贫不笑娼,跟谁上床都一样。你们女人不是喜欢让男人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 的吗?和男人有什么不同?”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神经病啊,你?” 他说,“原来你也是说不得实话的人?世上皆醉我独醒啊!”他又喝了一口二 锅头。 我不得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想见他呢?一个原本与自己无干的人,到底还是 与自己无干!我开始庆幸自己离开了他!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成为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这个社会改变了许多人,这个时代坏了纲常,包括我自己也不是我想成为 的模样。原本我应该是那个身着水袖裙钗坐在亭榭中品茗,看万花嫣然,笑风雨春 秋,调琴瑟淙淙,弄月影清姿,足不出户的小女子,却在这紫陌红尘中抖一身粉屑, 拼一纸空文。可悲的到底是我们这个时代,还是这个时代里有良知的人?有知,就 会有痛,而那些生就白痴的人幸福了,即使在污淖中,也能保留住人性的清纯。 “你每天这样喝酒,还怎么工作呢?”我问。 “只有酒能给我灵感,我才能文如泉涌,分量不够,文章也就不够分量。这是 相辅相成的。”他笑道。 “这是你的生活,原本我不该干涉,但长此以往下去,你会被废掉的。”我说。 “什么叫废掉?难道你以为你这样就不会被废掉了?生命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怎么浪费都是浪费,有什么不同呢?生命本来就应该被浪费的。”他振振有词。 “你怎样浪费那是你的事儿,原本也就是与他人无干的。你可以毫无意义地活 着,好像不存在一样活着,但是,你不能给别人增添负担吧?让你的家人为你担心 是不应该的!如果你不能够带给家人幸福,那也不应该给家人添麻烦吧?”我说。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给家里人添过麻烦吗?我活我 自己的,又与他们何干?”他冷笑着说。 要我说什么好呢?我实在无话可说。虽然说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度越 来越低,几乎荡然无存了,但我还是相信,如果我用真诚去寻找,还是能够找到感 动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绝望呢?如果仅凭一己之力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沉沦, 至少我们能改变自己。我会为自己打造一个纯净的王国,摒一切污浊,弃一切虚饰, 我和我要的来往,我和我厌的分道扬镳,我不相信,地球这么大,居然真的没有我 的立足之所? 为什么要只看阴暗呢?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会让人丧失正常的心智的。我只看 到我愿意看到的,比如说江山如此多娇。我只需看过,何必非要愚公移山呢?但如 果那是一座垃圾山,我会焚烧它,而且,我相信,我的子孙也会这么做。沉溺于深 刻的绝望,只会让人更绝望。为什么不去尽自己那份力改变它呢?虽然说我们的力 量是渺小而且微弱的,但至少我们尽力了,成功与否仅凭天意,我们还能怎样呢? 或许,我所做的,你看到了,并为之感动,你也做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 千千万,我们果真做到了呢? 有女人打电话给王昊,王昊说,“我正和老婆吃饭,你想过来?那你过来好了。” 从来没有发现,绝望的人原来可以如此放肆地生活。这样也还好吧!至少不用 虚假着个脸说话。但,终究是轻松了呢,还是更沉重了?放肆真实地生活带来的负 面效应,就是不被理解和厌恶之后的敬而远之。孤独,人最惧怕的是孤独。难道不 是孤独让他更放肆了?然后陷入了更深的孤独。 我也很孤独,但我想我的孤独很节制,就像山梁上飞过的苍鹰,它永远是孤独 的,但它紧守着它的孤独,才保有了那片天空的自由。如果它惧怕了那孤独,落脚 在了地面,和群居的鸡混在一处,它也就不再是鹰,而成为鸡。如果只有孤独我才 能拥有天空,那我也只有选择孤独。既然是我选择的,我就有能力承接。逼迫一只 鸡孤独,等于逼它去疯,也是极不人道的事儿。我这么认为,鹰和鸡不可能成为邻 居,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我说,“自己保重吧。”然后,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结了账走出饭店。 天很黑,很冷,有如细盐粒的雪从天空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