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遗憾 这天例会散会后,景宁同另外两个小组的组长韩帅、老卫一起走出会议室。韩 帅不怀好意地关心景宁,“听说你给晶晶放大假了,有魄力。晶晶美女是去结婚, 什么时候轮到你啊?” 一提结婚景宁就心情不好,也不想让韩帅拿她当快乐谈资,她反过来奚落韩帅, “今年你的工作任务又完不成了吧?年初还夸口今年要追平我,现在就算有神仙帮 忙你也追不上了。不忍心赢你太多,我只好给顶梁柱放假了。” 韩帅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执著地掐着女同事的婚姻情事好奇,“我能等到你 和翟远林的喜酒不?不会是分手了吧?” “你要对自己的寿命有信心。”景宁关心地看他。 韩帅扭头寻找老卫做外援,“老卫,你看这种女人。” 老卫笑呵呵地说:“你们俩的事永远拎不清,我不掺和。”说完快步走了。 老卫走远,景宁对韩帅说:“你就别惦记晶晶了,她好得很。何况你俩之间你 是没良心先结婚的那个,别招惹她。” 韩帅痞痞地说:“我啥时候把她当真了?都是年轻人,平时开开玩笑乐和乐和, 不过都是玩玩儿、调调情而已,增添生活情趣嘛。” 景宁刚吃了楚端的亏,韩帅这一席话句句好像都在说自己,让她对韩帅凭空更 多了几分憎恨,不由得剜他一眼,“男人没个好的。” 韩帅也不反驳,却转了正色,声音放得很低,说:“唉,有内部可靠消息,石 头儿要升迁了,去做副总。部长这个位置空出来了,继任者待定。你,最有希望。” 景宁好笑,“这种传言打我进了公司就在传,这次就是真的了?告诉我干什么? 你一个人知道偷着努力去呗,我又不和你抢。” “嗨,人贵有自知之明——咱肯定没戏。形势很明了,对你最有利。你是石头 儿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弟子,又是他最倚重的。老卫和你还算有一争,毕竟他资历深, 影响力和关系网比你略占优势。我嘛,是最差先生,直接过滤掉了。提醒你啊,看 准机会抓紧下手,错过这一站不知道还得熬多少年。我将来有个女上司比有个男领 导有趣儿很多啊。” 景宁才不信,“说得一套一套的,得了吧你。从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是你 自己馋那位置吧?告诉我是想和我交换消息?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了你。” “你看你看,想歪了不是?我争不过你,只是好心提醒你。从现在开始,你所 有心思都应该放在这件事上,围绕着这个方向努力表现。这可是关键时刻,现在用 好每一分力胜过你平时十几年的加班熬通宵。”韩帅满怀厚望地拍拍景宁的肩,一 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多谢多谢。”景宁笑笑,对于这样的敏感的、未辨真假的消息,她兜圈子打 太极,“上头选人用人有他们的考虑部署,咱们除了服从就是服从。你最了解我, 我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帅也笑了,“装吧你就。不过也是,女人嫁得好远强于男人干得好。翟远林 是有钱有派头的有产者,蓝筹潜力股,嫁了他你还管什么升不升职的,当太太享福 就对了。不过呢,恋爱谈得太久就没意思了,新鲜劲儿过了以后男人很容易被别的 女人撬走。你速战速决吧,哥哥这是提醒你。” 景宁面无表情,“已经下班了,午饭我请你,吃什么?” 韩帅笑得灿烂,似乎巴巴地就要点头了,一张嘴却拒绝得毫不犹豫,“别!你 没时间。我怕被老婆误会——咱俩单独吃饭,公司里又有绯闻,不好不好。” 景宁点点头,“对老婆忠诚的恋家男人我最喜欢,你走吧。” 韩帅好笑地瞅她一眼,忍不住又强调,“宁子,那事,真是你的机会,得天独 厚的机会。若是老卫当了部长,你是第一个被修理掉的。” 景宁好笑,“别瞎说,修理我干吗?谁当头也得有手下吧,我这样的手下挺好 的。” 景宁把韩帅的话彻底当成了流言,扔到一边。 周末,翟远林的助理小林直接来找景宁去婚庆公司订套餐。景宁觉得自己完全 被打回原形了,那一棒子是蒸发的楚端和翟远林共同抡下来的。随即她头就大了: 和翟远林之间的事情何去何从她一直逃避着,没有细想,而小林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不停地擦着被毒太阳晒出的满头汗,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去”。 小林看到她皱紧的眉头,知道自己有点冒昧,满脸堆笑,一副自己着实不容易 的样子,解释说:“时间紧迫,再定不下来只怕婚礼日子得往后拖,翟总打回电话 让我务必今天把事情定下来。” 景宁给翟远林打电话,不想那部私人手机又是历桦接的,说翟总在开紧要的会, 景宁若是有事她可以稍后转达。 景宁忽然有个念头:还是历桦更适合翟远林,起码工作的时候两人能见到,而 翟远林只要清醒着就是在工作。何况历桦对他的暗恋痴迷藏都藏不住。在历桦的事 情上,景宁一直都看不懂翟远林,他明知道历桦的心思,怎么就能六七年间一直做 出不知情的样子?还是公私分得太清了?总之他的修为令她敬畏,他的态度更有些 高深莫测。 景宁有些想借题发挥玩拖延的意思,对小林说:“等我和他联系了再说吧。” 小林苦恼地挠头,“宁姐您就走吧,我也忙得脚打后脑勺,以后就没时间了。 其他的事情都好说,您和翟总再联系吧,啊?” 景宁叹口气,“好,先订了再说吧。” 正是爱困顿的午时,满心不情愿的小林还得陪着未来的老板娘坐在婚庆公司临 街橱窗的接待席里。然而“老板娘”似乎比他还不情愿,一直心不在焉地沉默着, 只是看着橱窗里成簇的火红玫瑰发呆。 婚庆店里永远是温馨喜气,阳光斑驳细碎地洒在眼前、身上,也照在铁艺花架 和星星点点的米兰、满天星上。橱窗里成簇的玫瑰、百合、铃兰花多了阳光的光华, 氤氲迷蒙。做接待的女孩子被擅长砍价的小林折腾到崩溃,“求求你了,先生,真 的不能再降了,真的只能是这个折扣了。” 一直旁观价格战的景宁也忍不住笑了。女孩子对景宁说:“小姐,我们店从来 没打过折,给你们优惠已经破例了。你男朋友讲价太厉害了,太会持家了。” “他是我朋友。”景宁忙纠正,但还是看到小林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女孩子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 这误会虽小,却弄得所有人都兴致索然。景宁不怪这个女孩子冒失,反而打心 眼里对她表示理解:到这里来的男女有几对不是要结婚的正主呢?只怕人们还会以 为她和小林是姐弟恋。 终究意兴阑珊了,她看向窗外。林荫道里有对小情侣像是吵了架,男孩子连说 带比画围着女孩转,急出一头汗;女孩躲闪着不看他一脸恼怒的样子,却渐渐消了 气,期期艾艾地开始啜泣。男孩变成了软语安慰,高高的个子低着头、驼着背,殷 勤地给女孩递纸巾、擦眼泪。两人几句话就和好如初,情谊融融,窃窃私语,埋怨 着、宽慰着对方。盛夏的阳光星星点点的,铺满整个世界,一对年轻美好的身影被 阳光闪烁得模糊朦胧,像绘本画册里的人物一般清浅,幸福弥漫。 景宁感慨:情浓如此,不管错在谁,男孩必定都是认错的那个。恋爱,还是要 在年少轻狂时才有香甜和甘洌的味道。说什么初恋时不懂爱情,待到你懂了,已经 升华成干涩的理论了,掺杂太多理智物质的考量,失掉了萌动的心境和起伏忐忑的 情潮。 她不就是这样?就算楚端没有诚意地对她钩钩手指,她也会抛弃谈婚论嫁的翟 远林跟他跑掉。翟远林却永远都是西装革履、面目冷静的形象,千年不变。他此刻 毫无疑问是在忙他此生最重要、最钟情的事业。翟远林的心里真的有她吗?而她明 知道自己心里没有他,还要和他结婚? 满目阳光瞬间变得刺眼,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橱窗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名叫景 宁的女人的投影,如果以陌生人的眼光仔细打量端详:这个女人真的很老了吗?比 窗外那对大孩子般的小恋人老出去十岁了吗? 景宁被自己不经意的一问问明白了:这不是她要的婚礼,不是她要的婚姻,更 不是她想面对的后半生。她要的,是能触动她心的男人,是两情相悦的欢喜、无怨 无悔的付出,而不是和不相干的男人订套餐、转婚纱店。 像是跳出了庐山,景宁清醒地认识到——翟远林不是她的良人,他和她之间只 是配合和友谊。 景宁站起来,对小林说:“我还约了人,咱们走吧。” 景宁突然要走,小林以为是自己让“老板娘”没兴致了,赔着笑自我检讨, “套餐还没订,要不就这套最贵的吧。我刚才是瞎讲价,宁姐你别生气,翟总说花 多少钱都行……” “不关钱的事,你回公司上班吧。” “上班?”小林愣了。 “你去忙正事。”景宁已经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了,“你转告翟总,是我让你回 去上班忙正事的。” 这一刻,小林觉得这位清淡温和的“宁姐”同翟总的气度风格真是一样一样的 ——不苟言笑、不辨喜怒。 景宁回到公司已经是下班以后,在停车场里遇到了武匀。他在车边站着,手里 拿着文件夹转着玩,看不出是刚来还是要走。经过几次相处,她和武匀已经很熟悉 了,因为不是通过工作相识,所以交情的性质被划分到私交的朋友范围内。景宁顺 口跟他打招呼,“要走啊?” 武匀对她指指远处的电梯门,提醒道:“坏了。” 景宁步伐快,一时刹不住疾行的脚步,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郁闷地皱了眉, “怎么这个时间坏了,你是在等吗?” 武匀点点头,认真地说:“在修呢,一个小时前说半小时就修好。” 这话说得很有趣,但景宁现在烦躁且郁闷,笑不出来,对他闲闲的态度也很是 看不惯,便说:“看来你不着急,我爬楼梯上去。” 武匀不是很赞同地看景宁的高跟鞋,“我总想着一分钟以后就修好了。万一你 爬上十五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我乘着电梯上去,千万别后悔。” 景宁被他逗笑了,想想自己此时有些暴躁的样子,确实不如他从容。但她还是 不想像他一样傻等,“难道你要一直等下去?” “不然怎么办?电梯坏了。”武匀束手无策地摊开手。他穿着端正的职业正装, 斯文的眼镜又为他的气质增添了诚恳,然而看在景宁眼里全是狡猾的伪装。她不禁 想到:自己的上司或者手下如果也这么偷懒耍赖,她还真是没有办法。 武匀和景宁闲聊,“别着急,心急上火不如稍微等一下。对了,这个时间你回 来干什么?你们公司的两层楼都已经锁了。” 景宁无奈地叹气,学着他的样子在自己的车前半站半靠着,两人隔着不远的距 离面对面。景宁说:“去和看楼层的大伯聊聊天。” 武匀呵呵地笑了,对她的从善如流满眼赞赏。 景宁问:“笑什么,你刚才不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是累得脑死亡了,来这里透透气。”武匀说。 景宁这才看清他一脸倦意,头发微微地凌乱着,而他的车也还是没修,想来他 刚才说偷懒的话也都是在调剂,其实他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你眼睛怎么是红的?”武匀问。 “和你一个原因。”景宁想也不想地说。 “和你说话很有趣。” “因为我很配合你嘛。” “咱们要不正常点说话吧。” “刚才的你不正常吗?” 武匀呵呵地笑了,站直身,“好了,走吧,上楼。” 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两位物业的管理人员,远远地就对他们大声喊:“能用了。” 两人于是并肩走了过去,经过物业的人时,武匀微笑着表扬他们,“效率够高 的。” 景宁默默地翻个白眼:一个多钟头还说效率高?武先生这是反讽吗? 物业的人摇头,不是很满意,“不行,几分钟就能修好,结果折腾了二十多分 钟。” 景宁惊讶地看武匀,他刚才不是说“一个小时前说半小时就修好”的?她听得 很清楚的。 武匀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说:“我表走快了,时间算错了。” “再也不相信你了。”景宁哼了一声出了电梯,最近一直习惯向下绷紧的唇角 轻轻地翘了起来。 一个人的电梯里,武匀也笑了——这个女孩其实挺有意思的,不像传言中那么 刻板冷硬,精明凌厉倒确实不假。 刚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景宁接到石部长的电话,让她去他办公室“聊天”。 景宁不禁惴惴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纪律。但是部长大人看上去心情很好, “听说你给晶晶放大假了?人事制度上不允许啊,你可没有给那么长时间假期的权 力。” 景宁解释,“晶晶要结婚了,双方父母都不在身边,两个年轻人操办起来没经 验,事又杂,就多给了她几天假。” “这是她的喜事,不过损失受累的就是你了。你现在是关键时候,我正想给你 增加工作量。”石部长一副盘算的样子,双手两个大拇指绕圈玩着,说,“晶晶很 能干,你好好调教吧,我看将来能接你的班。” 景宁心中一动,晶晶接她的班,那她去哪里?随即想起了韩帅的话:石部长要 升任副总了,空出了市场部部长的位子…… 景宁迂回道:“晶晶有拼劲,性格活泼敢想敢干,才比我小三岁而已,我看着 都有后生可畏的感觉了。下次竞选小组长的时候我还真得小心她了。” “你比她稳。她是冲锋陷阵的人,你是将帅之才。”石部长敞开了话题说, “最近你听到传言了吧。我升副总了。” “真的?太好了!恭喜您!”虽然这已经是唠叨很多年的话,但听当事人肯定 地说出来,景宁的高兴比想象中多很多。她是石部长一手带出来的人,石部长拿她 当衣钵传人和关门弟子看,从来不掩饰对景宁的欣赏和偏爱。景宁也把他当成长辈 一般,两人关系匪浅。当然背地里也有揣测两人交往性质的谣言,但当着两人的面 谁都不敢乱说一个字,因为石部长可不是好惹的——他是创业元老,霸道得很,董 事长面前也是称兄道弟外加敢瞪眼珠子的跋扈主儿。 石部长没有笑,还不如他平时同人打招呼时的喜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成 功后的疲惫和空虚。他环视室内,“这间办公室我用了十多年,当初坐在这里的时 候刚刚三十岁,腰围二尺四,现在腰围三尺三了。” 景宁笑了,“您的腰围和您在业界的地位共同进步。” 石部长更多的是感慨,看着景宁,一副寄予厚望的样子,“现在我要离开了, 公司让我推荐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我提到了你。” 景宁没有当即感谢,只是沉静地笑笑。这种反应可不是一个被“内定”的人应 有的反应,石部长问:“怎么,不想干?” 景宁怕石部长误会她不识抬举,忙摇头,“谢谢您的栽培。我只是不敢相信自 己这么好运气,也有些担心,也许是面对变化的不适应吧。” 石部长认可地点点头,他是那种以喜好为原则的人——看着顺眼的人怎么着都 行,哪怕和他对着干他都会说你有个性;看不顺眼的人就算是座金佛他也会嫌你晃 眼招摇。景宁好运气地属于前者,更好运气的是,她的竞争者韩帅、老卫在石部长 这里属于后者。 “你要是太过高兴我还后悔推荐你呢。这也证明你没有私欲。那些跳着叫着争 这个位置的人都是奔着搂财的目的,这一摊子交给他们我不放心。”石部长越发觉 得自己是个眼光独到的伯乐,拍拍红木椅子的把手,问:“敢不敢来试试我这把椅 子?虽然它快被我撑坏了,也许你想换个秀气、瘦人款的,不过我不建议你换,你 迟早也要结婚怀孕的嘛,只怕到时这把椅子盛不下你的肚子。” 景宁笑了,想想无论男女,事业都是安身立命之本,那些爱你的、你爱的人都 靠不住。她拿出郑重严肃的姿态,“我会继续努力。” 石部长对她上进的态度很满意,特别叮嘱道:“这期间领导层会对你进行各方 面的考核,你不要得意,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你要把握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 是运筹帷幄和协调关系的大局能力,不是你平时的‘能干、任劳任怨’,也不能过 于冒进显露锋芒,最重要的是,小心不要出错,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问我。老卫、 韩帅都在等我让出这个位子,等得都不耐烦了。” 从石部长办公室“聊天”出来,景宁想到了韩帅给她“出谋划策”的那一番话, 果真她是被内定的那个。 这算什么?情场失意之人必然职场得意?倒是能把她这些天的低落情绪略微拽 上来一些。但升职、加薪这样的弥补,远不及相爱的人一个微笑和鼓励来得贴心, 景宁始终兴奋不起来。 她给翟远林回拨电话——方才在石部长办公室里时他就打来了,碍于场合她把 手机改了振动没接。想来小林同她分开后,一转身就汇报给了他的老板,否则翟总 是不会这么快找她的。 “小宁,你停掉了新房的装修?” “嗯。” “为什么?想换装修风格了?”翟远林的语态像家长,在看着孩子拿不定主意 地反复修改一幅绘画作品,偏偏实情是:景宁这个孩子刚刚彻底明白自己不喜欢画 画,她要离开寂寞的画室,出去敲热烈的架子鼓。 景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我想……” “我知道了,”翟远林充满笑意地打断她,“你生我的气了。这些事是应该我 陪着你一起做。这样吧,既然已经停了那就先放一放,这两天我走不开,下周我回 去一趟,就陪你忙结婚的事情。对了,我还给你买了礼物。”最后这句话带着少见 的甜蜜和神秘。 翟远林用了这样的语境和应对,又是在长途电话里,景宁的嘴张张合合几下, 要说的话终究因为时机不对而说不出口。沉默良久,她叹口气,“好吧,等你回来 再说吧。” 通话结束后,翟远林沉吟着久久不语。他房间的门是虚掩的,门被历桦敲了好 几次他都没有听到。历桦微微探头进来,看他在发呆,更用力地叩两下门,问: “翟总?” 翟远林这才回神,见她站在门边,问:“有事?” “时间快到了,该走了。” 今天要见重要客户,翟远林和历桦一起下楼坐进车里。车子开到半路,他忽然 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一个重要的东西,于是吩咐历桦:“你去帮我买个钻戒。” “啊?”历桦看着他发呆,表情是有些震惊的——钻戒?不会是买给客户的, 那是送给谁?让她去买? 翟远林不解释,补充一句,“那个东西如果不合适大小是能改的,是吧?” 不待历桦反应过来,他已经做了决定,对司机说:“经过商业区停一下,让历 桦去办事。” 历桦由衷地不想去,急急地说:“可是你是要去谈价格,我得跟着你……” 翟远林看似无意地瞥她一眼,露出几分不满,以不容商量的态度说道:“这件 事更重要。” 历桦咬了咬唇,声音冷了,问:“要几克拉的?” 翟远林疑惑了,他显然不了解“克拉”对于钻戒是什么概念,只说道:“你看 着买吧。” 翟远林属于商人的嗅觉和敏感终于被景宁的反常应对唤醒了。出于不好的预感, 他第二天就赶回来了。他和景宁从开始就是出于很严肃端正的目的——以结婚为终 点的相处。他生活和工作圈里的朋友都知道两人即将结婚,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不能 出问题的。从未有过的,刚从谈判桌上下来,他直接让司机把车开上了高速路,快 进市区时才给景宁打电话,“我马上到你公司了,接你出来吃饭?” “你怎么回来了!”景宁还没有接待过不通知就出现的翟远林,着实感到惊讶, “生意谈得不好?还是回公司处理事情?” “回来和你照婚纱照。我在门口等你还是上楼去接你?”翟远林此时是称职的 要迎娶新娘的喜庆口吻。 对于这种仓促见面,景宁还没做好应对准备,更不习惯他的热情,而且也很为 难,“我刚布置了组里人要加班,现在离开不好。” “那就不出去吃了。”翟远林说,没等景宁再说什么就挂断了。景宁奇怪地看 响着忙音的手机,他这是生气了?不像。那是什么意思? 助理阿凤敲门进来,眼睛亮亮地看景宁,“组长,有人找你,在接待室,你去 看看吧。” 阿凤是个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冒失女孩,经常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景宁一看就知 道来的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把她“买通”了。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景宁决定干 脆演一个“巫婆”角色给阿凤“上一课”,于是板了脸,摆出绝对上司的官僚作风, 问:“有没有预约?没有的话你去问他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 阿凤是满口答应客人景宁会去见他的,景宁这番话立刻让她变成食言和说话不 算数的人。她努力想办法让景宁过去,说:“是一个特别帅的男人……” 景宁知道是什么让阿凤对这位客人如此优待了。她不容商量地打断阿凤,也把 这位客户打发给别人,“问他有什么事,看交给谁能接待一下。” 阿凤怏怏地准备出去,景宁叫住她,嘱咐道:“我出去一下,你有事情给我打 电话。” 出门时景宁经过接待室,门半掩着,能听见阿凤略带歉意地解释说:“……她 有重要的事情刚出去了,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您……” 直白且正常的场面话被阿凤说得像是对不起人似的,景宁听得直摇头。随即她 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说:“那我先走吧,她什么时候回来?到时我过来……” 景宁倏地停住脚步,这个声音的主人立刻浮现在脑海。她转过身紧盯着接待室 的门口。脚步声响起,是阿凤在送客人离开。出门的两人看见景宁也站住了。阿凤 想给客人做介绍,但显然这是多余的,她身边的大帅哥看着景宁已然笑了,立刻将 她这个小助理视若无物了。 景宁唇角抿紧,拿出应对客户的官方态度,但依旧不够热情,“你好,楚先生。” 这个称呼传达了她的疏远和轻微的敌意,楚端当然明白,就想笑,问:“要出 去?” “是。”景宁答道,心里恨恨地想着:托你的福要去和未婚夫分手。 她接着问道:“楚先生这次来是要商量与我们公司合作吗?阿凤你介绍下咱们 公司,一定要接待好楚先生,他可是S 城的大客户!” 阿凤一直感觉自己被排除在两人之外,不过这个任务她是相当乐意接受的,热 情地想引领楚端去她的座位,“楚先生,请随我来。” 楚端如同没听见似的,只是看着景宁,眼睛却是笑的,那意思像是说:看你能 演到什么时候。 景宁不理他,以很高傲的身姿离开,临转身前看楚端的最后一眼余光变成了略 带凶恶和厌恶的凌厉。 楚端被瞪了一眼后,笑意才从眼神扩散到表情上,仿佛被瞪得很开心。他对阿 凤笑笑,“对不起,我找景宁有点私事,不打扰你了。”说完追着景宁出了门。 阿凤也明白了,这位令人窒息的大帅哥找景宁其实没什么生意要做,而是为了 “私事”。她觉得自己被两个人晾在一边了,郁闷地叹气,“当官的就可以这么牛 吗……” 景宁乘电梯下了停车场,迎面见到武匀和一位全身顶级名牌的女人,刚停好车 要上楼的样子。武匀见到她,远远地打招呼,“要出去?” “是。”景宁点头,找着车子。她刚按下钥匙开了车锁,一阵车轮声由远及近 地从进口处传来,有车子开了下来。景宁扫一眼那车就觉得眼熟,不由得定睛看过 去,果然是翟远林的车,就皱起了眉。车里的翟远林正在打手机。景宁包里的手机 此时也恰好响了,很容易猜到是谁打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翟远林直接挂了电 话,原来是准备上楼找她去的。 翟远林也看到她了,挂了电话下车,走过来,眼神亮亮的,“你这是要去找我?” 景宁点头。她就是出来找他的,因为担心翟远林会找到公司里去,没想到他还 真找来了。 武匀和那位豪华美女还没离开,两人见到翟远林就走了过来,翟远林也迎了上 去。原来三个人彼此认识。景宁局外人一般隔了几步的距离看他们客气地握手寒暄。 豪华美女好奇地看向景宁,问翟远林:“翟总,这位是……” “我未婚妻,景宁。”翟远林介绍。他语气温和,看向景宁,手臂也自然而然 地搭到了她腰后,有些脉脉的情谊就流露了出来。 “未婚妻”这个称谓让景宁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想自己不过是个变心的 人,她对从千里之外专程赶回来呼她一声“未婚妻”的翟远林更是愧疚。她看向翟 远林,目光相撞,不禁心虚地垂下眼帘看向一旁的水泥柱子。 可是这一对恋人在外人眼里却是情意融融的。 武匀看看翟远林搭在景宁腰际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抿了下唇,低头自嘲般地笑 了一下,随即抬头介绍身边的女士给景宁,“这位是我们公司市场部的部长。” 显然是借了翟远林的大面子,高傲的部长女士对景宁也热情了些。四个人寒暄 片刻后互相告辞,景宁上了翟远林的车。掉转车头方向的时候,她看见武匀和他的 上司进了电梯,与他们擦肩而过、从电梯里出来的正是步调不紧不慢的楚端。 楚端一脸没有焦距的茫然神情似乎在找人,却找得极不认真、不急切。特别是 从温煦谦和的武匀身边走过时,两相一对比,楚端那股子蛮不在乎的邪劲儿就更让 她生气。 翟远林见她扭着脖子费劲儿地往后看,不禁也回头,“怎么了?” 景宁掉转身子坐正看向前方,口气不善,“见到一个仇人。” “哦?”翟远林又认真地回头看了看,停车场里只有一个楚端。他笑了,哄孩 子般地轻拍景宁的手背,“那个一身黑色的人?看着就不善。别生气了,做得不开 心就辞职回家。” 景宁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的手,心里叹气:向饭碗辞职的勇气自己还没有,今 晚先向你辞职吧。 晚餐找了典雅昂贵的酒店,堂皇的环境压抑着人的情绪,两人悄无声息地象征 性地吃了点东西。饭菜被替换成甜品和饮料的时候,一个精致小巧的锦盒被放在了 景宁的面前,尺寸的大小很容易看出里面躺着一枚戒指,光华被盒子遮盖着,等待 未来的女主人捧起打开并赞叹出声。 景宁的心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硬,看到锦盒的瞬间轻轻地颤了一下。可惜这颤 动完全没有被翟远林接收到,在他的眼里,景宁对他的“礼物”是无动于衷不声不 响,他期待看到的惊喜完全没有出现。翟远林的心也随即颤了一下,仿佛看到了这 个晚餐的结局。他打起精神笑着问:“不想看看吗?” “我……”景宁觉得难以启齿,“我其实……” 翟远林看着她,兄长般地宽容而耐心,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仿佛这不过是女 人偶尔发作的小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宁觉得自己的决心被小看了。她摆正坐姿,平心静气地说:“我觉得你我之 间更像是好朋友,聊天、吃饭、喝茶、商量工作都很融洽,谈感情的时候也像在说 公事,说结婚的时候更像在谈合作。” 翟远林皱眉想了想,点头,“好像是这样。我觉得很好,大家都是聪明人,直 接接触事情的本质也很直率实际。就算你说是友情,友情也比爱情更可靠,不是吗?” “可我想要爱情。”景宁的这句话有点气势不足,她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歉意, 搅动咖啡的手越转越慢。 翟远林也坐正,像是坐在谈判桌上,“我对你付出的是爱情不是友情。我听明 白了,你觉得你对我像是友情。我知道女人有一种论断:男人的爱多过女人的爱时 是最理想、稳固的婚姻。” “那是对爱情无望时最无奈的想法,我不这样想。去爱别人也是一种需要,真 心地爱自己的丈夫更是一种福气。”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我们相处一年了,一直配合得很好。” 景宁想说因为以前她不知道自己也会疯,就算被对方轻易地放弃,她也不后悔, 再回来面对这种无法互动的感情,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即便他是所有条件都无可 挑剔的完美翟总。 翟远林知道景宁没被说服,见她沉默无语,说道:“景宁,想想你当初对我的 认可,不会是没有道理的。咱们已经谈婚论嫁了,不是儿戏。你是生我气了,因为 筹备结婚的事情,觉得我怠慢了你?我承认错误,这不是回来了嘛,加倍地向你赔 礼道歉。” 他这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景宁如果继续保持沉默,无疑还会成为“翟夫人”, 这顿饭也就可以结束了,她这些天的反常也就不过是女人的一个小脾气、小别扭。 但景宁却摇头了,迎上翟远林略有压力的注视,极认真地说:“我想要爱情, 远林。” 翟远林眉峰一蹙,看着景宁不说话,压抑间隐约有薄薄的怒气。 “责任在我。”景宁说。她愿意承担一切恶名和后果。 这种无所顾忌不回头的态度,终于让翟远林明白她有多决绝了。他表情严肃地 问道:“为什么?” 景宁不明白他这一问从何而来。 翟远林眼里闪着商人的精明,“不会没有原因,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变得 这么快,你应该坦诚地告诉我。” 楚端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景宁失了神。在决定悔婚的时候,她不确定会失去什 么,也许只是一段规划好的未来。她觉得自己像个孤独无悔的英雄,虽然更多的预 感是她这位英雄最后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很早地阵亡成为烈士。 她说:“有些感情拖着拖着好像就变成爱情了,有些婚姻拖着拖着也就一辈子 了,我最近意识到自己在走这条老路。离开你,可以说是不明智的,我不知道自己 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多半没有你这么成功,也许还没有你对我好,更有 甚者可能是我讨厌的人。但是我想在四十岁的时候可以感慨自己是个有故事、没遗 憾的人,而不是一边享受丈夫带来的富足生活、一边问自己爱不爱他的麻木女人, 我想活得更明白些。” “这个‘他’,就是我了……”翟远林寒了心。他是从不发怒的人,何况他已 经改变不了结局。他长叹一声,靠向椅子深处,一直前倾关注的姿势便和景宁拉开 了距离,“我是重本质的人,以为你也是务实的人,看来你不是。爱浪漫可以理解, 但是如果被浪漫冲昏了头那是很危险的。景宁,我可以当你是厌倦了出去玩,想明 白了还能回来。” 景宁惭愧地垂了眼帘,“别给我退路,我没资格要退路。”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