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中国人——至少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可以有另一种生活。那反反复复的 运动、批评、斗争、游行和举国欢呼、群情激愤、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等等,不 应该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必然形式。 我是学文学的,我深知在无论中西的文学传统中,女人大抵是被当成一个整体 来看待的。而这样的一个整体又可分为两大类:一类为玩物,另一类为妖物。第一 类专供感官享受,随时可予取予求。这类女人在阿拉伯的《天方夜谭》和中国古典 诗歌中最具典型。除了性特征外,她们大都面目轮廓不清,禀性一贯娇弱顺从。后 一类是祸水式的造物,就像中国神话中的狐狸精及西方神话中的美杜萨、潘多拉, 她们一向狡诈而不忠。用这个来做参照,我是哪一类的女人呢,我也不知道。也许 在这个多元文化的社会里,人们更喜欢那种玩物式的女人加妖物式的女人的合成体, 要把妖精当成自己的玩物,大约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吧。 那么,最抢手的玩物应该是海伦那样的女人吧,这个出生在一只鹅蛋里的永恒 美女,她炙手可热,让那么多的神仙为她疯狂,纵然牺牲家园、亲人、国家乃至自 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先是斯巴达王墨涅拉厄斯占其为妻,后来特洛伊王子帕里斯 借阿佛洛狄忒的帮助,乘机将她拐走,从而引发特洛伊战争,烽火连天,一打就是 十年,成为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主轴。帕里斯战死之后,海伦又嫁给帕里斯的 兄弟。特洛伊城被攻陷后,她又重投前夫墨涅拉厄斯的怀抱。海伦一向处于台风眼 之中,风雨不沾身,冷眼旁观诸神为了争夺她拼得死去活来。她似乎跟谁走嫁给谁 都无所谓,她跟帕里斯私奔只是随缘,最后回到墨涅拉厄斯的怀抱也没有重逢的激 动。多年后,硝烟散尽,墨涅拉厄斯酸溜溜地回忆起当年希腊人藏在大木马里进入 特洛伊城后,海伦竟帮助敌人特洛伊人、假装希腊战士们的妻子的声音呼唤他们每 一个人的名字。幸亏希腊人未中计,在木马里默不作声,因而未被发现,不然真会 因为海伦的背叛坏了大事,那样“特洛伊木马”在历史上不会成为战争的范例,反 倒是希腊人的笑柄了。就在墨涅拉厄斯感慨万千地向她讲述这些往事时,海伦听得 无动于衷。诚然,海伦无需对特洛伊战争负多少个人责任。她归根到底只不过是荣 誉争夺赛上高悬的奖品而已。 我不想自己做成海伦这样的女人。 很快就过新年了。元旦的时候,我们整个办事处放假两天,到京郊的一个度假 村去开派对,要求大家带上家属,晚上还可以在那里过夜。 热热闹闹的,我们都见识到了同事们的另一半。周律师也带了,带的是一个高 个子的瘦俏女人,一个不漂亮、不年轻、不高贵的女人,一个让人无法去产生嫉妒 但又不得不嫉妒的女人。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太太。我们都知道周有个洋太太,太太 带着他们的“合资”孩子住在国外。周律师带来的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玩扑克,一 起唱卡拉OK,一起到室内恒温泳池里游泳,看上去很贪玩的样子。除此之外,我们 从她身上看不出老板娘或者是替补老板娘的迹象。关于她的确切身份,大家也悄悄 地在猜着,不过没有人敢找当事人追问。 那天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我没有自带的陪同,便有很多的人自愿来陪同,以 示他们都多么怜香惜玉一样。我在想,要不是因为有他们的家属在场,可能他们的 表演还要更加炙烈一些,男人嘛。 周律师也主动过来邀我和他一起跳舞。 他问我:“你为什么一个人?” 我回答说不为什么,我没有家属。 他笑着说:“那送你车的人是谁?”——这么直接地提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要是个很羞赧的人,一定会很别扭的,但是,周那么绅士的笑容让他的提问一点 也不鄙俗,而我也一点不觉得难堪。 我说:“哦,他呀,我是他的家属。从属关系不能弄错了。只有我陪他抛头露 面的时候。” 他于是问:“你是他的情人吗?”依然是那么直接,而且让我不能回避。 我摇摇头,纠正他说:“不是情人,是恋人。” 他问,有什么分别吗? 我说:“有啊,太重要了,他没有家室呀,我是他惟一的女人啊。” 他笑着说,可能应该说你是他现在惟一的一个在明处的女人。 我很坦然地说:“地下活动从来很猖獗的,看不见就当是没有了。如果看到了, 肯定要围追堵截的。” 他问:“就像在厨房里踩死一只蟑螂那样吗?” 我想了想,说:“是啊,你的比喻很贴切啊。” 哈哈,关于我的背景情况周已经调查完毕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于是,我就 很自然地用一种提问的语气说了一句陈述句,我问周:“今天你带了你的家属啊?” 周说:“哪里呀,一个朋友。今天刚巧没有什么事情,她就来凑个热闹了。” 我很机械地肯定说:“哦,朋友啊。” 周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那么疑神疑鬼呢?” 我反问说:“谁没有一点联想啊?” 周问我:“你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啊?” 我说:“我不想知道什么,因为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