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送完吴晓光,林顺回到家,父亲正在厨房洗碗,母亲不在。 过了一会才等到母亲回来,林颐已经收拾完去了爷爷家,如今林院士已经出院 在家修养,只需定期去做化疗。林顺坐在沙发上对着门口的母亲招手:“妈,陪我 坐一会好吗?” 顺妈神色不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林顺象从前每次撒娇就腻在妈妈怀里一样 靠着妈妈的肩膀,电视上正在放着全国热播的琼瑶新戏,林顺从前是不看琼瑶戏的, 她嫌弃太腻歪,这天却赖着让妈妈陪着看得津津有味。 费云帆和紫菱在浪漫之都的巴黎,听见那段著名的“铁塔”台词。 林顺指着电视哈哈大笑:“哈哈,经典啊,妈,你们以前很迷琼瑶阿姨吧?” 笑啊笑啊,眼泪都出来了。顺妈面带忧色的看她一眼握了下她的手,林顺这才收拾 起心情,仰头看着妈妈:“你,刚才,是不是都听见了?” 顺妈依旧执起她的手,想起以前这里曾终日不离的戴着一只手镯,想起方才听 到的对话中的“他”。 林顺又发问:“妈,你相信爱情吗?” 顺妈终于开口:“爱情啊,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妈妈虽然也抱怨过你爸脾气太 软弱,但是那也只是害怕他在外面吃亏而已。我跟你爸当年是经人介绍结的婚,当 时你爷爷刚刚平反,双方都还算门当户对。我和你爸爸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什 么是爱情,可是你爸妈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唯一的希 望就是你能幸福。” “我觉得幸福就是但是当你累了,有个人抱抱你;当你病了,有人给你端水递 药,当你寂寞当你害怕的时候,总是有个人会在你身边让你不孤单不害怕,后来有 了你,生活就是这样。就象你爷爷这次生病,你爸很害怕,就象你晕倒在马路上, 我也很害怕,但是我和你爸爸都会互相鼓励支持,不会倒下去,我觉得这就够了。 我觉得,平淡安定的一生才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说着再偏头去看林顺, 林顺微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顺妈不敢动。 林顺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想着一些事,她仿佛听懂了妈妈的意思,却又不完全 懂她的话,也许她真的太累,已经没有分辨这些话的能力,又或许没有坚持的能力。 她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经历过,她追求过,最后总是伤痕累累,那样真的很 累,很辛苦,无论是曾经坚定不移的扬凡,还是曾经不顾一切的程敬南,她都错了。 到这地步真的累到没有一丝力气,她不想再挣扎,她想接受命运的安排来试试看, 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 也许这时候林顺并不是完全毫无退路,也许她也并不是心如死灰,但是她追求 过,勇敢过,但是她得不到,她已经疲惫到想认命。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的信念就是这样破灭的,当她知道她一直追求的东西再也得 不到时,那么再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不是一样的呢,殊途同归罢了。也许妈妈说的都 是对的,百子千孙,白头偕老,其实也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许这才是幸福。 等到顺妈真的以为她已经睡过去的时候,林顺才仿佛呓语一样问出来:“妈, 我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事?” 小时候不应该爬树,那么不会遇上扬凡也不会把他的手臂压断;小时候不应该 任性,应该把数学学好,那么那个晚上起码不会生病;毕业时不应该不听妈妈的话 到N 市找工作,留在家里,那么也许,根本不会有敬南。 于是晓光再来N 市的时候林顺不再反对他送她回家,不再反对他上楼去她家吃 饭,几乎是平静的接受了吴晓光的一切。顺妈眼看着也高兴,再过一段时间顺妈便 催促着林顺随吴晓光回N 市看望吴万成。 再次坐上去N 市的飞机,林顺已经学会一脸的平静无澜,两只眼睛象两口深井 一样谁都看不透,也没有人能揣度出她的表情。吴万成自昏睡中醒来看见吴晓光握 着林顺的手站在他病床前,吴万成欣慰的笑了,他终于不用再担心晓光。 经过医院妇产科吴晓光还是坚持陪她做个检查,毕竟才下的飞机怕她身体不适, 林顺量血压的时候,医生让护士去档案室里取林顺的病历,吴晓光说:“我来吧。” 然而他去了很久一直没回来,林顺怕他在这里遇上尴尬跟医生说了句就出来寻他。 病历室里,吴晓光正让护士帮林顺更改病历,林顺惊讶的出现在门口,很奇怪 吴晓光为什么要把孕期改少,护士也是一头雾水。林顺进来才对护士说:“护士小 姐,麻烦你帮我们改一下吧。” 护士是实习生,她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啼笑皆非,见她们傻傻的坚持,好笑着把 病历改了。反正生活中发生的事又逃不掉,大家心中都有数。检查报告出来,没有 任何问题,吴晓光牵着她的手在走廊里遇上一个护士。那护士对林顺微微一笑,林 顺认出这是当日帮助过她的那位护士,她也感激的一笑。 走到电梯口林顺才问:“你,刚才为什么执意要改病历?” 吴晓光握紧了她的手,转过身来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要跟你在一 起的决心。我知道你暂时,可能不会爱上我,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努力让你了解我, 努力做一个能走进你心里的人。这个孩子,就当他是我们的,过去的一切都忘记, 好不好?” 林顺眼眶泛红,她还能说什么呢,也许让她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那一点火光那 一点炽热,只是幻想,给不了她现实的长久温暖反会把她烧得灰飞烟灭,只有眼前 的这个给她承诺给她责任的男人才能真正带给她幸福。妈妈说得对,平淡安定的一 生才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 两人回到酒店吴晓光便忙着换装,据传“万成”集团被恶意收购,吴晓光正忙 着主持新闻发布会,这个晚上还有答谢酒会。这个时候万成牵涉到一系列的问题, 吴晓光的答谢酒会是针对那些坚定不移支持万成的股东。 林顺返身进了房间,想了想,从行李中翻出一件礼服穿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她孕期已经接近四个月,但是腹部还是平坦一片,吴晓光正要出门的时候,林顺穿 着礼服出来了。 吴晓光愣一愣,林顺笑问:“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你打算穿这件衣服陪我去参加酒会?” “呵呵,是啊,好不好看?显不显胖?” 吴晓光笑起来:“好看。” 这个酒会一早就决定要开,准备了将近一个星期,林顺自然是知道有哪些名单, 可是她还是愿意陪他参加,这样吴晓光已经足够了。 台上摆着鲜花,红地毯,布景隆重豪华,吴晓光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金边领带, 林顺在角落里看着他,侍者送来鸡尾酒,她摆摆手谢绝了。台下一阵掌声之后,主 持人接过吴晓光的话筒,他离开前台悄悄找过来,看着林顺的高跟鞋心疼她站久了 会累:“穿高跟鞋站累了吧,我扶你过去坐一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你忍一忍, 早知道真不应该让你穿高跟鞋。”吴晓光显得有些懊恼,或者根本不应该让她来。 林顺淡然的笑:“没关系,还好!到这里来穿礼服不穿高跟鞋成什么样子?” 不过林顺也是真的累了,她也要伸出手去扶吴晓光,就在她正要这么做的时候, 却看见远处有一道目光射过来,林顺生生的刹住了手。 吴晓光顺着林顺的目光也看见了远处的程敬南,他还没来得及回头,林顺的手 已经落在他的臂弯上,对他轻轻说:“我们走吧。” 吴晓光看得分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是程敬南的目光让林顺有了一刹那的反常,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权当没有看见程敬南,他小心呵护着林顺转身。 程敬南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盯着林顺,那种眼神看得林顺即使背过身去还是莫名 的心疼,她仓皇的回避开去,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痛楚。敬南已经做出决定,也逼她 做出决定,他们早已回不去。 这样的场合程敬南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做任何反常的事, 该笑的笑,该敷衍的敷衍,只有黄岩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也许只有黄岩知道他 的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溃烂,对程敬南来说,所有的惩罚都不及林顺这轻轻的转身。 酒会尚未结束,程敬南便匆忙要离开,他原本是有备而来,谁知却变成了落荒 而逃。黄岩跟着他流星般的步伐急急走出去,上了程敬南的车。 程敬南一边开车一边接电话,黄岩对他说了几句话,然而他却是完全没有听进 去,满脑子里只有林顺的影子——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适才她那个转身,在 他,几乎是五雷轰顶,他整颗心仿佛随着她覆上吴晓光手臂的那一刻被狠狠的刺了 一刀,痛到他想要晕厥,他想不了其他任何事。 会去喝酒黄岩一点都不讶异,只是她却从未料到程敬南会喝成那个样子,她不 禁有点后悔,哪个女人都不希望看见她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为了别的女人肝肠寸 断哽咽失声,更何况是程敬南这样的人,黄岩从没见过程敬南示弱过,这应该是第 一次见他哭。 程敬南喝了很多,不声不响,伏在吧台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抚摸着杯沿,眉 头结着寒霜,眼中分明是泪光闪烁,就在黄岩以为他要哭出来,他却猛地抬头看着 天花板,被灯光一刺,严重莹光更甚,他却倔强的仰着头,不肯改变姿势。这样的 男人是不肯露怯,不敢露怯,不愿露怯的,但这闪动着的光芒却比任何东西都牵挂 人的心。 过了片刻他忽然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那动作狠绝得仿佛在喝一杯毒酒, 他终于喝到自己酿出来的毒酒。 仿佛真的醉了又仿佛清醒得很,程敬南把玩着酒杯,喃喃的说着话:“你听过 一句话吗?她以前告诉我有个小王子,他说,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星星上的花, 那么在夜间,你看着天空就会觉得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都好像开了花。这个世界 上有那么多的花儿,可是只有你为它付出时间心血的用时间慢慢驯养感情的,那才 是对你来说世上唯一仅有的花。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我的花了,黄岩,你看见了她吗, 你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们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程敬南坐在昏暗里,微扬着头,侧脸的线条冷峻,神情萧瑟。 也许只有在黄岩面前他才敢表现出自己的这一面,到今天,他同黄岩好似培养 了一种奇怪的感情,他落难了,找到知心的能帮助他的姐姐,可黄岩并不能帮助他 :“程敬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能怪别人吗?既然已经选择了就给我勇敢的走 下去,你这个样子,就算我是林顺我也看不起你。” 程敬南没有生气,黄岩的话他恍若未闻,他眯着眼恍惚的看着黄岩,看了好一 会,忽然猛地抓住黄岩的手腕,着急的问:“女人到底想要些什么,难道真的不能 等待吗,我绝不会做背叛她的事,难道她不明白吗,难道真的不能等吗?” 黄岩看着他抓紧自己的手,嗤之以鼻:“因为你不值得。” 他蛮横的把她拽过来,逼近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她只是暂时回家 而已,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程敬南好呢? 他的绝情断爱,他无人了解的孤清执念,然后因为林顺他又无法将之做得彻底。 也许他就像小龙女,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杨过会闯进古墓来,她一个人暗 无天日的古墓,从此有了阳光;她把大把的青春年华消耗在古墓里,她从来不认为 自己孤独寂寞,她俨然已成为高手。 然后,杨过来了,然后,杨过又走了,从此古墓什么都变了。 是的,从此什么都变了。 他的林顺带着温软热情,娇痴嗔缠,柔情似水,来了,走,只是这样轻轻一个 转身。 程敬南这样的表情是灼人的,让人心头狠狠牵扯的,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吧。 黄岩结完账把他扶进车里送他回家,到了他楼下,叫醒他。 程敬南睁开眼睛急切的抬头望向他家窗口,那里漆黑一片,他晶亮的眸子也随 之瞬间黯然下来。不过到底是程敬南,这一觉过去他又清醒了,他摸摸额头皱了皱 眉头然后对黄岩称谢。 黄岩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 程敬南默然不语打开车门,径自上楼去,掏出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走进去按 亮灯,眼光看向沙发。 一室的冷清与空荡,没有人。 他带上门慢慢的走到沙发旁缓缓的坐下去,抚摸着沙发上她躺过的位置,仿佛 触摸到她的温度,隐约闻到她绵长芳香的呼吸。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来回的抚摸, 动作温柔细致,仿佛真的摸在她的脸上,仿佛生怕惊醒了她。他在这沙发上一次又 一次的等待,怀念,他相信她不会走远,他相信她会回来,所以这里的布置他一点 都没改变。可是那一个人却好像只存在梦境里,醒来时,身边从来没有她的温软身 躯,这不禁让他疑惑那段美好过往的真实性,可是她睡过的地方她穿过的拖鞋,她 用过的毛巾,相处不过数月时间,她却已经深入他的生活,无处不在,无法自拔。 可是,顺顺,你走的太久了,房间里几乎已经找不到你的味道了! 程敬南觉得无限的迷茫起来,多少次拼搏算计血雨腥风,他运筹帷幄,从来没 有这么不知所措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也没嫌过这屋子太过空荡,亦没想过要让 别人进来,可是她出现了,在这个屋子里给他点燃一盏温暖的灯光,他欣喜,激动, 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宛如做了一场美梦。 桌上放着她的玉镯,他还记得那天她把它从手上褪下来轻轻的放下,他忽然伸 手将玉镯扫落在地,犹自不解气,他豁然站起来将桌上一些小摆饰和花瓶统统扫落 在地,触之所及全被他横扫,可是他心里的恐惧绝望却是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程敬南终于累了,走向卧室,靠在门框上,心疲惫无比,也,苍凉无比,顺顺, 我该怎么办?这一刻他终于承认,她已经越走越远,他心生绝望,他骗不了自己, 可是他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程敬南的办公室里,他按下内线电话对里面说:“谢盟,帮我叫胡疏 进来。”谢盟恭谨的声音响起:“好的,总裁。” 很快他的办公室响起敲门声,他应了声:“进来。” “程总,您找我?”胡疏诚惶诚恐,程敬南喜怒无常已经很多天了。 程敬南劈头问:“我们手中有多少万成的股票?” 胡疏早有预备,忙答了。 程敬南沉吟着,眸光一闪,坚定的吩咐:“把所有的股票以市场最低价抛出去, 抛得越快越好,全部抛出去。” 胡疏大惊,抬起头:“程总!” “叫我干什么,让你去就去。” “程总,现在只怕还未到时候,如果一旦有什么闪失,于我们自己……” “什么时候不时候的,我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快去!” 胡疏低下头,答了声“是”心事重重的走出门来,谢盟在外间看见他走出来, 手里拿的早报怎么也不敢往总裁室送,谁敢往枪口上撞,想了想,还是返身回了秘 书室。 报纸上正是林顺和吴晓光相携一起走出酒店的照片,林顺低着头,吴晓光挽着 她,边上报纸上黑体字清楚的写着:“据传‘万成’被恶意收购,‘万成’于昨日 召开感恩新闻发布会,会后‘万成’少东携美秘密离去,现场二人表现得十分亲密 ……” 这天下午程敬南就订了去美国的机票,他去的是旧金山,他需要见一见周子寻,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不知道他的天已经完全乱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