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刚坐下看了一会儿,雪莲说,我们把凳子移到前面点吧。 景远林说,好,可能最近书看多了,我也看不太清。 汤云飞说,还是去前面看过瘾啊。于是又扛起板凳,到前面找空点的地方。 晒场上黑压压的人头,有的就着方凳而坐,有的甚至席地而坐。半大的孩子在人群 中,玩着警察抓小偷以及捉迷藏的游戏,冲来撞去,一派欢天喜地。 汤云飞扛着板凳,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寻找空地。忽然从后面跑来一个小孩,没头 没脑地撞在汤云飞身上,汤云飞一时没站稳,还是撞到了一个人。没想到撞到的这个人 竟是建国公社的陈平。 陈平抬头,见是几个从没见过的小青年,反手将板凳一推,骂骂咧咧道,眼睛长屁 股上去了吗?汤云飞正准备道歉,却被推了个踉跄,又听到这句刺耳的骂声,顿时怒火 中烧。 站在一旁的雪莲,连忙扶住了汤云飞,才没让汤云飞跌倒。雪莲气愤地说,怎么说 话呢你,黑灯瞎火的,谁故意要撞你的啊,倒是有人故意去推别人。 陈平见冒出一个帮腔的女孩,立即就来了兴趣,说,我推他了又怎么样啊,你谁呀, 你是他老婆吗?你管得着吗?一小丫头片子的,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再多嘴,老子修了 你。你也不打听一下,建国公社谁不知道我陈平。 即使是在这月朗星稀的秋夜,景远林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雪莲幽红的脸庞上,几粒晶 莹剔透的泪水,簌簌的滑落。景远林连想都没有想一下,走上前去,照着陈平,只是一 脚就把陈平掀翻在地。 以为报出了大名,就会震惊四坐的陈平,却没有想到枫树湾的少年景远林,竟然会 在自己的地盘上动起粗来。与陈平一起来的几个人,一下子不知所从,楞头楞脑地看着 景远林。陈平从地上腾跃而起,说,操,敢来这儿撒野,哥们儿给我上,一起凑他。有 了陈平的这句话,正犹豫着的几个手下,一下也变得慷慨激昂了,纷纷掳起衣袖,做临 战状,把景远林四人团团围住。 这时,龙达铭不知道从哪儿捡来了两支树枝,悄悄走到景远林的身边。汤云飞见势, 也操起板凳,站在二人中间。三人就摆出了一副准备火拼的把势。这一下子就把陈平五 六人镇住了。双方处于僵持阶段中。 于是,更多的人开始起哄。开始是小孩子跑过来围观,然后看电影的人,可能也觉 得电影里面的人打仗打得不过瘾,也纷纷跑过来围住他们。人们把他们紧紧围住,生怕 他们跑了,不在这里干仗似的。甚至有的人喊,打,打。可更多的人还是不明白,应该 叫谁打谁。 僵持还在继续。人们开始失去耐心了。人们不知道是看打架好,还是坐下来看电影 好。有人开始骂娘了。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站到了远林和陈平两人的中间。大 家一看是公社派出所金所长的女儿金伶,金伶和景远林是高中同学。本来金伶不打算管 这挡子事,她平时最烦男孩子们打架。可这天金伶正和几个女孩坐在后面看电影,景远 林和陈平引来很多人齐刷刷的围过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金伶也知道,派出所的常客陈平,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只怕真打起来,景远林他们 是要吃亏的。金伶站在人群中间,看着陈平说,怎么啦,公社给大伙放电影,你又想捣 乱是吧? 陈平看是金伶,也只好说,不是我想这样啊,是他们,他们先用凳子撞我的。 金伶说,我可不管你们的破事儿,你们都把东西给我放下,让大家接着看完电影。 一些年纪大的人,也开始纷纷谴责,说,好不容易看场电影,这些年青人,真是不 得安宁,惟恐天下不乱…… 陈平也只好放下板凳,和陈平一起来的人,于是也纷纷把手里的树枝或板砖扔掉, 重新把充沛的精力投入到电影之中。 景远林正想和金伶打个招呼,金伶却早已拨开人群,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不 打了,不打了”人们只好带着遗憾,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到电影里去寻找振奋人心 的场面。 景远林、龙达铭、汤云飞、雪莲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放下凳子,四个人又 开始看电影了。 电影正放到高潮部分,整个晒场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的时候,只听见黑夜 中一颗颗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在晒场上来回穿梭、奔跑着的小孩子,感觉气氛不对, 也纷纷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看着黑白变换着的帷幕。 于是,大别山下静谧的秋夜,如同黑夜中的少女一样,宁静、舒缓、神秘…… 短暂的静谧,不知道被谁家浅薄而耐不住寂寞的黄狗所打断。一只狗叫起来了,整 个公社里的狗,就都跟着一阵狂吠。不知道哪家的驴子也凑热闹似的,跟着叫了几声。 晒场上有人憋不住气,笑出来了。于是,更多大人小孩一起笑了。于是,有的人开始埋 怨,有人开始舒缓。 景远林和雪莲他们拿着花生、向日葵,边吃边看电影,时而笑得前扑后仰,时而咬 着花生米,忘了咀嚼。他们全然忘掉了,电影刚开始时发生的不愉快。只有龙达铭还有 些担心,并不时地朝陈平他们那儿望去。 龙达铭知道,陈平是个怎么样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丢了面子的陈平,是不会善罢 甘休的。 此时的陈平,并没有闲着。趁着黑夜的笼罩,陈平正在策划着一场围堵景远林的计 划。人员、武器都在迅速向晒场上集中。 电影在人们多多少少的感慨中结束了。人们这才感觉到,劳顿了一天的身子早已疲 惫不堪。在晒场上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也纷纷熟睡在大人门的怀中。有的孩子被大人 拍醒,很不情愿的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大人一起回家。 一个小孩子在混乱中,找错了大人,把别人年轻媳妇儿的手拉着。害得年轻的小媳 妇儿,以为是哪个少年耍流氓,慌乱地叫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小孩,惹得旁人哄 地大笑起来。小媳妇立即羞得低着头快步走开。 有几个糊涂的孩子,可能是到处冲撞,忘掉了自己大人的方位。一散场,晒场上闹 哄哄的。看着别人小孩都被大人领着走了,于是就急了,大声的哭喊起来。有的大人找 不到自家的孩子,也焦急地在晒场上,大声喊着“黑蛋、二狗”之类。而一些意犹未尽 的年青人,则手舞足蹈地谈论着电影中的某个精彩的片段,或是大笑不止,或是骂个不 停。 在大别山秋天的晒场上,哭声、笑声、喊声、骂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景远林、龙达铭、汤云飞和雪莲此刻正谈笑风生。他们讨论着电影中男女主角,以 及一切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就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景远林的身后 冒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景远林的耳边说,你们快走小路回去。 等景远林回过神的时候,那个黑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了。景远林觉得,这个女孩的 声音很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后来,每当景远林看到,自己右脚小腿上的那块小蛇一般的疤痕。他总会莫名其妙 地想起,1972年秋天黑夜中的那个声音。那是景远林一生都无法解破的密码。可那个声 音又像那晚的月光一样,在记忆的深处,引诱着他。于是,一首《秋夜伊人》便顺利成 章地,出现在那页泛黄的纸上了: 秋风乍过 农人身上都加了一层厚衣 秋夜的人啊 你在哪里 秋收累了的农人都钻进木屋 或许你仍在品味 秋的诗意 梨耙歇了 镰刀挂了 牧歌远了 农人们为了好去过冬 纷纷与秋天道别 秋夜的人啊 你在哪里 斑斓的秋叶是我寻你的启事 正发往大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