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活在人们心中 我想凡是绝望已极,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大概都是想到死的念头就即刻去拥 抱死神的。因为只要是在生与死之间犹豫不决,生的呼唤总会战胜死的诱惑。我在 冠华逝世后的一年中踉踉跄跄在一条冷峻的生活道路上跋涉,很少温暖,很少关怀, 几乎全凭着自己的理智和毅力挣扎着活下去。但我对生的希望逐渐地增加,我想到 了我未尽之责,冠华有多少话要我来讲,我曾经对他作过许诺;我想到女儿妞妞, 她仍是我生活的亲情所在。 在这极少数的朋友中,我首先想到了李颢。他们鼓励我在风景秀丽的东山之巅 为冠华找一块安息之地。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想把我的骨灰与冠华的合在一起,但我 说,我想把他的骨灰盒留在北京的卧室里陪伴我。李颢和慰情坚决反对,他们说我 应当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在东山安葬冠华,他会喜欢,因为那里山明水秀。我被他 们的真诚所感动,于是去吴县寻找墓地。我所找到的远远超过一块冠华的安息之地, 而是人们对冠华和我的理解和尊敬。 吴县当时的书记管正同志以及东山乡的杨其林等许多同志听说我要在东山为冠 华修墓都热情相助,使我不止一次感动得流泪。东山乡的同志陪我跑遍公墓上上下 下,最后选中一块山顶十六平米的墓地。我当时经济上也拮据。冠华病中,我靠早 起晚睡为百科全书翻译条款,得到一些稿费来为冠华购买营养品。那时,北京医院 北楼一层的护士们都会看到清晨和深夜,我借用护士会议室埋头翻译,中午冠华午 睡时,我把小藤桌搬到过道还在拚命工作。此时要修墓,我小心地问大约需要多少 费用。而东山乡的领导竟回答说:“乔部长的墓将来肯定会是使东山扬名的一个景 点。至于费用,你是自己出钱修,我们决定只收材料费和人工费。”我感动极了。 来到了蛇口 从苏州回到上海不久,又接到冠华另一位老友冯亦代的电报,要我速回北京商 量去深圳蛇口工作的事。无论是李颢,还是亦代、徐迟这些老友,在冠华辉煌年月, 从未来锦上添花,因此我那时竟与他们从不相识。但是当冠华处于逆境时,他们都 回到他生活中,在他去世之后又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关怀和鼓励,我对他们永志不忘。 三月底我回到北京,急忙找到亦代。他立即把我介绍给黄宗英同志。我和宗英 过去并不相识,但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谈了四五个小时,她的坚强深深感染了我。 是她,听了亦代的介绍建议我去蛇口工作一段时间医治心头的创伤。当时她正在蛇 口干一番事业,她和袁庚同志谈了,同样是素不相识的袁庚同志向我伸出了热情的 手,欢迎我去蛇口。他还专程派了一位年轻干部来北京陪伴我去那里。虽然,后来 由于意想不到的干预,第一次去蛇口我仅停留了一周就被叫回了北京,但那短短七 天中,从袁庚到宗英,到许许多多其他蛇口工业区的朋友都由衷地欢迎我参加特区 建设者的行列。我在南海之滨感受到了一种冲破长期压抑的解脱。那里的人们以新 的眼光去理解人的价值。我当时并不想扎根蛇口,我只是想在那里工作半年左右, 以使我恢复平静,找到重新生活的起点。 在蛇口时,我的情绪也仍然很不稳定,冠华的影子魂牵梦萦地无处不在。记得 有一天晚上,几位朋友邀我去“海上世界”玩玩。我在酒吧里呆了一会儿,总有一 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于是就到甲板上散步。我遥望黑沉沉的大海,一股深刻的忧伤 重又涌向心头。命运使我飘落到这南海之滨,前面的路就像这黑漆漆的大海一般看 不见亮光,望不见尽头。我记得我站在横杆边,任泪水往下流,直到朋友们出来找 我。那一夜我难以入睡,后来睡着时,冠华在梦中时隐时现。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