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些错过一直在发生,只不过由于当事人的无知而并不引以为憾,有些悲剧一 直延续,从前世到后世,而有些故事没有结局,女巫年纪大了,记性差了,所以很 多事都被淡忘,而有些是刻意不被想起。 黄花遍地的田野,两个小女孩手拉手从花丛中钻出,满头满身金色花瓣,笑得 比花还要灿烂。 “小洛,我们是好姐妹,永远永远不分开,好不好?”青烟漆黑双眸里满是欢 悦。 小女巫毫不犹豫,伸出小指同她打勾。一时间,两个小女孩在田埂跳着,笑着, 似乎满世界都是属于她们。 青烟,青烟,我几乎把她忘了,从睡梦中醒来,才察觉眼角的泪滴,我几乎忘 了女巫也曾经幼小过,也曾经有童年的玩伴。在那一场决裂之后,我以为我已经把 她彻底摒弃于记忆之外,谁知道梦境又把她带回。 孤独寂寞的童年,我是异类,被众人排斥,只有比邻而居的青烟始终陪在我身 旁,不顾忌旁人眼光。个子小小的她勇敢斥责那些朝我丢石子的顽皮孩子,有什么 好吃的总会想到为我留一份,而当我哭泣时,总会在旁象大人般哄我:“小洛,乖, 不哭。” 我感激青烟,在心目中,她已经牢牢占据亲人的位置,无可替代。在众女子学 习女红,外出游玩时,我则偷偷躲在屋里按着书册记载配制迷药。我并不瞒着青烟, 但青烟每次见了都骇然,劝我安分做些女孩的事,不要成天鼓捣这些莫名其妙的东 西。她哪里会懂呢,小女巫的志向远大,并不是平常人可理解,对她的劝告,我历 来当耳边风,敷衍几句,听过就算。 十一岁,青烟绣的女红在当地赫赫有名。十一岁,女巫何小洛配制出毒药。 十二岁,青烟在店铺寄卖她的绣品,供不应求。十二岁,女巫向往飞翔,夜夜 苦练咒语配制药剂。 十三岁,青烟父母过世。十三岁,女巫开始配制长生药剂。 十四岁,就是那一年,青烟已经长的婷婷玉立,温婉贤淑,白玉裙绣上一株半 开的荷,走动起来那荷瓣摇曳生姿,同人说话含羞带怯,让附近的媒婆差点没踏破 门槛。而女巫潜心在她的药剂里,哪有空闲管这许多。 那一晚,月光正好,空气中满是桂子的清香,青烟送我一条摺裙,郑重对我说 :“小洛,以后可得照顾好自己。” 我一脸疑惑,“青烟,你要离开我?” 青烟的脸颊红红的,轻轻点头:“我要嫁了。等下个月他来提亲就嫁了。” 恍如晴天霹雳,我不敢置信,一直在我身旁,以为会永远的朋友难道也要离开 我。一旦青烟离开了,这世界上,不是只剩下我孤独一人。 “青烟,你还小,别急着嫁人嘛。”我拉着她袖子死磨硬泡。 她却忍俊不禁:“瞧你,什么时候才开窍。隔壁的如玉,如花两姐妹都是十二 岁就嫁了,东街的云燕已经做娘了。”说着她叹息一声:“如今,我父母双亡,只 剩我一个,唯有嫁人才是正经。” 我第一次发现青烟的寂寞,在月光下,细细的柳眉锁着轻愁,她也是舍不得我 吧。 “青烟,同我做女巫吧,等我长生药剂炼完,喝下就可以远离生老死亡。”我 兴奋的眼睛发亮。 但我的建议对青烟来说,却只是玩笑,她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纤指指着我额头:“小洛,你什么时候才长大,人哪有可能不死,那不成妖怪了。” 是,在青烟的眼里,我那些东西不过是小孩子家玩的东西,怎么可以当真,她 纵容我胡闹,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好姐妹。私心里,她是不信我的。 “是谁有那么好福气,可以娶到我们青烟?”我感兴趣的问道。 青烟含羞,“是绣铺王老板的公子。” 那时我还不懂情,不明白青烟羞怯里暗藏的喜悦和欢欣,女巫心里只是惋惜痛 失姐妹。 那一晚,自青烟走后,我在水镜里瞥到那王公子正同其他女子调笑,不由大惊, 青烟的未来竟然要托付这么一个人?可怜的青烟,如果她知道这些,想必不会嫁了 吧。我暗自窃喜,以为终于找到挽回朋友的方法。 但青烟并不信我,她反反复复为她的王公子辩解:“他要做生意,自然得同各 种人打交道。小洛,我知道你不想我出嫁,但你也别说些诋毁他的话,让旁人听到 多不好。” 我的一片苦心倒成了驴肝肺,若不是水镜功力尚不足以让外人瞥见,我必定拉 她一看,以证明我所说不虚。 然而青烟渐渐疏远我,她喜滋滋忙着准备嫁妆,对我得劝解听而不闻,时常我 一开口,她就岔开话题:“小洛,你看这手镯可好看?”小洛,你看这嫁衣绣得可 好?“”小洛,你说哪个簪子比较好看?“……我只得把那些话默默咽下肚去。 青烟得嫁期一日日得近了,我越来越心焦,在苦思冥想一晚后,女巫终于开始 行动。 换上青烟送得百褶裙,对着铜镜,慢慢梳顺一头长发,对镜一照,忍不住嫣然 一笑。女巫不是美女,但有万能得迷药,还怕什么。第一次,我学着淑女得模样出 了门,为了青烟,更多牺牲都是值得。 绣铺里,那王公子正靠在柜台打盹,正是好机会,轻轻凑上前,左右相顾,没 有旁人。掌心中迷药吹出,直飘入他鼻端。他打个喷嚏清醒过来,直愣愣看着我。 在迷药得作用下,此刻他看到都是幻象,我幻成绝世美女,立他面前。 我暗自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我想买些绣帕。” 那王公子忙不迭应着,找出一堆各色绣品。枉长了副好相貌,就这么个人头猪 脑样人物也想娶青烟?我暗自为青烟不值。 我佯装仔细挑着颜色,苦恼:“这许多颜色,图样,都不知挑哪块好。” “这块好,你看这桃花绣得多美。”他递给我绣帕时,趁机摸了我得手。 我暗自恼怒,面上却只作娇羞:“王公子,你……” “小姐,你唤什么名字?住哪儿啊?”那王公子一脸迫不及待得询问。 “王公子,你唤我小洛就好。”我挤出灿烂笑颜。 正说话间,王老板咳嗽得声音从里间传来。我心一慌,就想往外逃去。不料被 那王公子扯住袖子:“小姐还没挑好绣帕呢。” “今夜子时,东边槐树下见。”匆匆丢下一句,扯回袖子就跑。 女巫初次出战,难免心慌意乱,但总算完成任务。那晚子时,我焦急的等在槐 树下,怕自己料错,迷药的效力到明天日出就会失效,青烟躲在一旁角落偷窥,我 哄她说自己也有了意中人,让她在旁看着,满心喜悦的青烟全然相信,对我没有半 点疑心。 月色如水,槐树下我不耐的来回踱着步。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向我这边走来。 “小洛,我来了。”我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按奈下欣喜,果然不出我所料。“王公子,你真来了,我以为你婚期近了, 不会来见我。” 那王公子一脸讨好的神色:“怎会,小洛,那青烟怎能同你比,我明天就让人 去退了亲……”话未说完,青烟缓缓自角落走出。 王公子惊呼:“青烟。你怎么会来?” 我瞥到她目中的泪与凄然,上前安慰:“青烟,你不必为这样的人伤心,我早 告诉过你……” 一记狠狠的耳光打断我的话,痛到我心里,我没想到柔弱的青烟竟然会打我。 “何小洛,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同姐妹,从此后,你我行同路人。”我从没见 过青烟这么决绝的眼神,蕴着恨意,似乎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有些惶恐:“但是青烟,犯错的不是我啊?” “谁知道你用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成日里用些毒药害人,旁人早劝我同 你远些,我只不信,以为好心对你,你必然懂得感激,谁知道,你竟是这么回报我。” 青烟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我心寒,原先的辩解咽下肚去。 或许我的迷药能让人产生幻觉,但那也得当事人愿意才行。但说这些又有什么 用,青烟已经恨我入骨,我的好心换来的却是绝交。十几年的友情,竟然会烟消云 散,从此成陌路人。 我深深凝视青烟,她却别过脸去,再不愿看我一眼。 本是愿打愿挨的事情,我插什么手?感情世界里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对与错 之分。只是当时年纪小,不明白那些,多管闲事,才会觉得伤痛。 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和青烟如同陌路。最终青烟还是嫁了,还是嫁给了王公子, 她出嫁那天,我的泪掉在了水镜里,水波漾起圈圈涟漪,模糊了她的影像。 青烟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王公子娶了妾,她被冷落,渐渐憔悴。我因着她那一 耳光,硬起心肠故意不去理会,那是她自己选择,怪的了谁。 后来,我经历了自己的情劫,对青烟的行为开始渐渐谅解,然而当我想要为她 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过早的走了。据说她临死的时候叫着我名字,让我原谅她。 我在愤怒之下,用巫术把那王公子置于死地,我不曾那么恨过一个人,然而,失去 青烟,那王公子就算死几十次都无法弥补。逆天如何,违反自然如何,我自管解恨 就好。 想着过往,我忍不住潸然泪下,青烟,你并不需要原谅,我们是姐妹,而姐妹 之间是不需要这些的。那个无法弥补的创口,我不忍面对所以只得刻意去遗忘。 今晚又是月圆夜,清辉从窗口撒进,我细细回想着青烟的一切,仿佛还能闻到 她裙踞走动淡淡的幽香,还能听到她娇羞的笑着唤我:“小洛,来看看我给你做的 裙子。”“小洛,我给你留了块糖糕。”“小洛,来,我给你梳头。”“小洛,我 们永远是姐妹……” 那在田埂上拉勾的小女孩,将会永远留在女巫记忆,永远永远,直到女巫死去 的那天。 下雨的夜晚,听雨滴沙沙落在树叶的声响,仿佛是有人低泣,一室昏 黄灯光孤独照亮小屋,愈加显得静寂。此情此景,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女巫也不禁为 之恻然,水镜幽幽反射着光芒,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隐隐回绕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