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怎么了?”
“陈燕华现在住在我们医院,我今天听说她要告你们学校,有这事吗?”
彭学敏叹气点点头:“有。”
何霖很吃惊地问:“真的呀!那结果会怎么样?”
“不知道,估计学校会赔些钱。我嘛,估计以后在教育圈肯定要出名了,怎么
说也是个 逼死学生的老师。”彭学敏情绪低落。
“那,对孩子们会有什么处罚吗?”
“那大概不会吧,毕竟人家告的是学校,我想应该不会牵扯到孩子们。”
何霖沉吟地说:“不过这一闹,肯定会沸沸扬扬一阵子,媒体、教委都会知道,
这几个 孩子在教委挂上号,是肯定的了。”
彭学敏点头,内疚地说:“都是我,没有照顾好这些孩子!”
吃完午饭,何霖回到医院,经过护士台,一名护士把X 光片给何霖:“何院长,
这是那 个陈燕华的X 光片。”
何霖接过X 光片反复看着,皱紧了眉头,说:“通知肿瘤科吴主任过来一下,
让他到病 房找我。”
说完,何霖拿着X 光片快步走进陈燕华的病房,却意外地发现陈燕华已经收拾
好东西, 换成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
“你这是干什么?”
陈燕华平静地说:“我打算出院。”
“这绝对不可以!”何霖坚决地说,她拿出X 光片,“如果在这张片子出来以
前我还能 基本答应。现在绝对不行。你知道你的肺有问题吗?”
陈燕华苦笑道:“有没有问题能怎么样?”
“有问题就要检查,就要治!”
“治好了又能怎么样,活到七八十岁又能怎么样!”
陈燕华伤感地摇了摇头。
何霖不知说什么好。
陈燕华凄苦地说:“我不是什么金贵命,生病的事情我知道,原来想等儿子上
大学再说 ,现在儿子走了,治不治就更无所谓了!”她抬头看着何霖,“别在我
身上花心思了,你也 是当妈的,如果你的孩子碰上陈尘这种事,你会放弃吗?”
何霖无言。陈燕华站起身走到门口,站住了,她背对何霖声音不大,语气却非
常坚定地 说:“欠医院的钱我会尽快还上的。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我儿子的
后事还没料理,我必 须出院了。”
何霖伤感地看着她孤独的背影远去了。肿瘤科吴主任匆匆过来,问:“病人呢?”
“走了。”何霖把片子放到吴主任手里,也惆怅地出了病房。
公墓里静悄悄的。阳光洒在林立的碑石上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与凄凉。
陈尘追悼会今天在这里举行。高三·一班的同学,还有彭老师、万校长等等都
来了。他 们肃穆地站在墓碑旁边。
只有刘国庆、杨涛、谭杰、沈笑四人没有来。
彭老师和万校长陪在悲伤的陈燕华身边。陈燕华低着头,愤怒地质问:“为什
么那几个 人不来?”
万校长和彭老师都有些为难。万校长说:“……我想,他们几个,可能是怕面
对这个场 面。”
陈燕华激动地说:“他们怕?!他们有什么可怕的!你答应我开除他们,现在
不就是给 个处分完事吗!他们什么都没失去,惟独是我儿子走了!他们不来!他
们为什么不来?!他 们应该在陈尘墓前磕头谢罪!”
陈燕华伤心欲绝。彭老师犹豫再三,开口说:“如果说陈尘的死要指责谁,最
应该被指 责的就是我,因为我是他的老师,是他的班主任!本来我应该是他最可
以信赖、最可以交心 的那个人!可是我失职了,因为我的疏忽陈尘死了……我也
是个母亲,我完全可以体谅您现 在的心情。如果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这个过失,
可以让陈尘回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 都心甘情愿!”彭老师很动情,她抑制
住眼泪,“但是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一个孩子毁了 ,我不愿意再看到其他孩子
因为这件事情也被毁掉。沈笑现在背的是一个严重记过处分,其 他几个孩子也都
是警告处分!”
“沈笑?怎么会她最重呢?”陈燕华诧异。
“是啊,因为她不想逃避推卸责任,她是孩子们口中的‘主谋’。”彭老师顿
了顿,“ 我知道对您来说,什么样的处分都不能和陈尘的生命相提并论。但是也
请您想一想,这些个 处分、陈尘的死,这些都会跟随这几个孩子一生的!让他们
在一生中都会感到难过和愧疚, 这种惩罚难道还轻吗?!”
陈燕华低下头。彭老师接着说:“从陈尘去世以后,同学们一直自发地为他守
灵,每天 晚上都如此……我想他们今天不到场很可能是不敢面对您!而绝不是对
陈尘的去世无动于衷 。所以也让我们宽容一点,从他们的角度想一想,去原谅他
们今天的不到场吧。”
陈燕华没有说话,点点头。
万校长宣布:“陈尘同学的追悼仪式现在开始。”
这时,后面的同学忽然有一些骚动,让开一条路,沈笑披一身白纱,手捧白色
玫瑰,走 进会场。
沈笑走到陈燕华跟前,说:“阿姨,我知道您恨我,不愿意看见我,但是我还
是得来, 陈尘最后一首诗里写了,希望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目送他去远方。”
沈笑声音哽咽,流 着泪。
陈燕华和沈笑对视着,两人都泪流满面。终于陈燕华让开离陈尘最近的位置,
沈笑走过 来,庄重地把花束献在他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中,陈尘恬静、羞涩地微笑着……
其实刘国庆、杨涛、谭杰他们三个,也早早地就赶到了公墓。但他们躲在远处
一个山包 上,远远注视着葬礼。
他们身着黑衣,身边摆放着三个花圈,这是他们亲手为陈尘制作的。他们一脸
的沉痛和 悔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泪水。
追悼会结束后,老师和同学们都回到学校。万校长请陈燕华来到校长办公室,
把一个大 信封放到陈燕华面前。
“您不要误会,我们知道您刚刚出院,而且身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这
五万块钱 是学校校务会商量过的,希望能帮您治好病。您的医疗费,我们也已为
您结清。我知道我没 有能力说服您改变您的决定,但是我还是想请您再考虑一下,
不要再告了,别让这些孩子再 经历一次痛苦的回忆了。”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这五万块钱难道就抵了我儿子的命吗?!”陈燕华神
色惨然地 站起身,默默走出办公室。
夜深了。陈尘家显得格外冷清,屋内只有毛衣机发出的咣当咣当单调的声音和
陈燕华偶 尔的咳嗽声。
有人敲门。门开了,何霖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大塑料袋。
陈燕华平静地说:“请进吧。”说完又去操纵毛衣机。
何霖坐下来,把手上拎的一个大塑料袋放在桌上,说:“你上次走,来不及开
药,我带 来了。”
陈燕华没有反应。
何霖犹豫一会儿,说:“我请几个专家会诊了一下,你的肺,有肿瘤!”
陈燕华没有反应。
“我这次来,是请你回去住院。”
陈燕华还是没有说话。
“你可能觉得我这么做是讨好你,感动你,想让你放弃打官司。我从一个当妈
的角度出 发,确实想保护我的女儿。但是我还是个大夫,我还有一个职责就是治
病救人!你不要多想 ,我还不至于卑鄙到用这件事情来和你做交换!”
陈燕华依然没说话。何霖把一张住院单放在桌上,说:“这是住院通知。我知
道,陈尘 的后事你已经料理完了,所以我希望你尽快回医院。”说完,站起身,
默默走向房门。
陈燕华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终于开口说:“谢谢你收我住院。”
何霖摇摇头,走出房门。
陈燕华机械地操作着毛衣机,终于停下来,茫然地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家,
最后,她 的目光又落在陈尘的遗像上。
陈燕华无助地对着儿子的遗像喃喃自语:“陈尘,你说妈该怎么办?你愿意妈
怎么做呢 ?”
遗像上,陈尘那张清秀、温良的脸庞,对母亲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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