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冷却我的热 方清披蓝格子衬衫,胸脯上裹着巴掌大的纱布,手背插着吊针,面色有些浮肿 地躺在三人间的病房里。 他的伤口流了好多血,还好没刺到关键部位。 曼桐擎一本书,坐在方清床边的木凳上。长卷发垂在胸前,遮住了半边脸,美 得朦朦胧胧。然而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澎湃的情绪,一方面为方清捡回了性命 而高兴;另一方面,又因方清的伤口刺得那么有分寸,感觉被愚弄了——方清是学 医的,他知道在对方坚信为死穴的部位刺到什么分寸可以丢血不丢命。 方清伸手握住曼桐的手,看着这个用血的代价挽回的女子,深情地唱起歌来: “曼桐——我心中/ 你最重/ 悲欢共/ 生死同/ 来世……” 曼桐蹙着眉,说:“别唱,会扯动伤口!” 方清说:“曼桐,我好高兴你能在意我的伤痛,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活着没意 义。曼桐,我一生都不离开你!也不让你离开我!答应我!”说着伸手去揽曼桐的 腰。这个动作振动了崭新的伤口,他的脸痛苦地痉挛起来。 曼桐看在眼里,不由地心中一痛。想起初恋的美好,加上他现在的恳切,轻易 抛弃了所有的疑虑,却依旧板着面孔,说:“别甜言蜜语了,我要看你的实际行动!” 七天后,方清初愈出院,带伤打理店铺的生意,丝毫不舍曼桐劳累。 这场风波使他们的感情升温,似又回到了初恋。极尽温存之余,更加思念他们 的爱情结晶小山。六一节,曼桐的弟弟曼远顺出差之便,把小山带到簌城的娘家, 至今已经两个月未见了。两人都非常想念。 这天晚上,夜幕低垂,屋子里亮着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客厅的空调吹进来淡淡 冷气,舒爽极了。 铺着水粉色床罩的大床上,方清光着脊梁倚住床头,肥大的浅蓝色睡裤像裙子 似的扑拉开。曼桐穿一件淡绿色睡衣,斜倚着方清的胳膊,涂着粉色丹寇的双脚搭 在一起,伸向床角,双手和方清紧紧相握。 曼桐轻轻动一下头,用头发蹭方清的胸。 方清痒得笑起来。 曼桐幸福地说:“老公,我想把小山接回来,这么久没见,好想好想他!” 谈到小山,方清更是高兴,特别是想到小山那双与他酷似的大眼睛,他就无比 自豪无比激情。他说:“嗯,我这几天也是特想他,这么久没抱抱他了,还真想呢! 什么时候去接他回来,咱一家三口也在途中好好游玩一番!” 曼桐猛地爬起来,拧住他的鼻子:“又想玩、又想玩,你呀,就知道玩。咱俩 都走了,店铺咋办呢?”又神往地说,“如果有亲人在身边帮着照料一下生意,咱 们就可以出去旅游了。” 方清捧住她的脸,嗔道:“你就死心眼,咱不是有主管吗?” “你说莫萌?”曼桐的脸腾地红了,心跳加快,“那哪成啊!自己的生意一定 要自己看着才会做得好。再说了,我们不在时,你知她会怎样?”想起那天的小扇 子事件,她心里堵堵的,很不痛快。小扇子事件发生以后,她第一次发觉莫萌的相 貌与气质有着非凡的优势,她都开始怀疑莫萌为什么要叫她姐姐了,在方清面前就 尽量回避提到莫萌,以防方清因此更关注莫萌;而且,让方清看到她和服务生争风 头,也会显得她没自信和雅量,她用极快的速度把表情恢复为正常。 方清早已看穿她的心事,劝道:“人家把你当姐姐,你却把人当坏人,做人大 度一点好不好,特别是做老板,心胸不宽怎么行?咱们要是不给员工充分的信任, 就会伤了人心,人家怎会心甘情愿地全力以赴去工作呢。” 曼桐说:“可是我总觉得她不对劲,心里疙疙瘩瘩的。” 方清沉默了一会,陡地坐正,严肃地说:“那你说咋办?你说吧,我听你的, 我的一切行动永远听老婆大人您指挥!” 曼桐被逗乐了,她再次坚信自己是方清的唯一,无论有多久的分离,方清都是 为她不惜一切、真诚爱着她的,不免又幸福又满足。怜惜地捧起他那张余瘢未尽的 脸,嗔道:“又来甜言蜜语了!你就留家里照看生意吧,我回去接小山,顺便在娘 家住些日子。好久没回去,还真想我爸妈了呢!” “也好,多住几天尽一下孝心。你打算在家住多久啊?” 曼桐想着父母,心生感慨,想要久住,又担心方清孤单一人,起居没人照顾。 方清脸上和胸口的伤使他不再是坚不可摧的钢铁之神,他也脆弱,需要保护。她怎 么忍心在这样的时刻离开方清呢,思来想去,她几乎要打消回家的念头了。就不说 话。 方清推怂着她,温存地说:“难得回去一趟,就多住几天吧。” 曼桐沉默良久,才狠下心来说:“那我就回家住一个月吧!你一人在家,要好 好照顾自己!” 想到曼家二老养育了这么好的曼桐,又为他们看护孩子,方清对老人充满了感 激,动情地说:“好吧,我去不了,我的心意可得尽到——赶明儿我去买些礼品, 你捎回去,代我表达敬意和孝心!” 时间出乎意料的漫长,曼桐在娘家住了不到十天,便似过了几世纪,不可扼止 地牵挂方清了,如火的太阳,直直地烤到了她的心,思念的折磨简直要将她焚灭。 她担心方清的伤口、担心他的饮食。 好容易呆了两个星期,曼桐变得失魂落魄。在母亲面前,她更像个孩子,找了 百般借口辞行。 知女莫若母,曼妈妈笑说曼桐的夫妻感情永远超于母女情。 终于出发了,曼桐牵着小山的手,与父母依依惜别。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 里面装着家乡的特产,计划回去分给员工们。 她很激动,似有千年没见方清。她要狠狠扑进方清宽厚的怀,诉说离别的酸楚、 思念的焦灼。 时间是午后三点,太阳如火球燃烧,炙烤着万物。知了躲在树叶底下大声唱歌, 柏油路渗出黑亮的油光,钢筋水泥的丛林都在散放热气,热浪似海潮滚滚扑面。 计程车停在融融酒店的大门前。曼桐牵着小山的小手,提着大行囊,下了车。 她和小山都穿着洁白的衣服,似两朵清爽的云落在凡间。 车子外面的热度,使她和小山的身子忽地膨胀起来。她拉着小山快步迈向店铺。 只见吕纪落寞地坐在店铺门楣下的台阶上,汗水浸透了衣衫,整个人无精打采。 “吕纪,你怎么在这儿坐?太阳要烤化你的!”曼桐的心疼了,这个救过她、 知悉她苦痛的人,算是她的恩人或者说知己吧,她祈愿所有关爱她的人都幸福。 “桐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吕纪下意识地站起身,脸上焕出惊喜 的笑。 他的眼神比太阳还热地烧灼她的瞳子。她蓦地感觉到一种近距离的逼仄,这是 一种深度窘迫,尴尬地说:“看,我带小山回来和你玩呢。小山,叫小叔叔。” 小山是个沉默的小男孩儿,看了看吕纪,就藏到曼桐身后,不出声。 曼桐突然觉得吕纪像小山一样,是个需要照顾和爱护的孩子而已,完全不需为 他心跳和紧张。浅浅一笑,说:“小山两个月没见你,怕是把你忘了,熟悉一阵子 就好了,到店里凉快吧,吕纪。” “好啊!”吕纪接过曼桐的大行囊,抹一下额上的汗珠,跟着她进了店。 大厅里静悄悄的,适宜的冷气,使他们浑身舒爽,似乎一下子减了肥。 吧台的两位小姐,一位趴在桌上偷寐,一位在聚精会神地把弄手机,不知在为 谁的短信窃喜。 曼桐牵着小山的手,快步往楼上走。她想:这么静,方清一定在睡午觉,待会 冷不防把小山抱上床,让小山坐到他肚子上,揪着他的耳朵骑大马。 踩踏楼梯的咔哒声,惊动了发短信的小姐,她似乎是惊恐着跑出来,喊道: “老板娘,你回来得真早,你坐什么回来的?火车还是飞机?小山——小山——来, 阿姨抱抱!来呀,小山——”声音大得出奇,带着诌媚、带着张扬,在整个大厅里 回响。 曼桐被这夸张的声音吓得怔了一下,稳下神来,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对吕纪说 :“打开包看看,我给同事们捎的什么好东西,你帮着清点一下,每两种凑一份, 你也拿一份。”说完就牵着小山往二楼走去。在楼梯拐弯处,又和莫萌撞了个满怀。 莫萌低着头,慌乱地打了个招呼,便逃似地离去。 打开方清的办公室门,只见方清光着膀子,面向窗外,在胡乱地抹汗。 曼桐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无言地伫立在方清身后。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热 忱与激情都莫名地消失了。心头有酸酸涩涩的液体往眼眶里冲。 方清回过头来,并不与曼桐对视,一边看小山,一边局促地怪曼桐不给他机会 迎接,说是一直在等电话呢。 曼桐仍然无语,屏住呼吸,失去了神采。 小山看着方清,也不说话,就咭咭笑,小嘴巴露出可爱的乳牙。 方清蹲下身,抱起小山,逗道:“小山,噢,小山回来喽,好儿子,可把爸爸 想坏了,来,让爸爸亲亲小山小脸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