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曼桐仍站在原地,满脸是泪。对面的老板椅空着,偌大的屋子 里只有她一人。面前的老板桌是她的准公爹吕大正的,可是这里的一切在眨眼间变 得那么陌生,甚至空气的味道也怪怪的,有着野狼呼吸过后的血腥。她深吸一口气, 眼前忽喇喇落下一片金星。她往后退了退,让身子倚住书柜,用手背揩擦脸上的泪 水。 这时,办公室秘书的声音从门口传进她耳朵,“小姐,如果你没听到呢,我再 说一遍:有事请到接待室等吕董,这里要锁门!”这无情的逐客令,声音又冷又重, 剔剥着人的自尊。 曼桐没有力气扭头看那秘书的表情,更没力气应答,哆嗦着手,僵直地走出去。 她艰难地回到自己的店铺。 关苓给她倒了暖暖的热水,对她说着关切的话。 她恍惚地接过杯子,一股热流传上心头。她对关苓友好地点头,却没听明白关 苓说了些什么,径直到屋子西面的幽静角落,坐到椅子上,默默地呼吸。 夜色慢慢暗下来。今晚的生意异常冷清,几乎没有顾客拿货的声音。 屋内已开了灯,强烈的灯光越过货架,将影子零零碎碎地撒满她的脸、她的身。 透过窗子的一角,她看到天空黑若墨染,一团团比夜色还要黑的云朵像巨大的 蘑菇在天上撑开一把把大伞。空气中带着一股腥腥的味道、天地万物都死去了的味 道、世界即将灭亡的味道、白垩纪复归的蛮荒味道。 她直直地看着天,一点也不敢思考。许久以后,她觉得也许该对吕纪说些什么, 便去拨他的电话。越洋号码,以往都是吕纪打过来,虽然她从未拨过,却早已熟记 于心,一生都不能忘记了。 等候音响了两声以后,她丧失了所有勇气,蓦地又挂断了。然后她拔下电话线, 扳正身子坐着。 她努力使表情镇静和安详,不暴露内心的疼痛。她的眼眶却渐渐充满了泪水。 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用力舒展眼睑,阻止泪水漫延,然后再慢慢眨动双睑,泪水就缓缓地循着来 时的渠道又退回去。 店铺打烊的时候,有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走到曼桐面前,伸着头,羞红着脸说 :“老板,我爸爸病了,我明天想请假,回家看看。” 曼桐完全陷在悲哀中,根本没听见小姑娘的话。 小姑娘呆了一会儿,又说了一遍,曼桐还是没听见。 小姑娘当下就急了,怨愤地说:“老板,关苓的妈妈生病,您又给她假期,又 给她钱,怎么到了我爸爸生病,您连假期都不答应,这太不公平了,您真是太偏心 了!”说着还一跺脚,气得要流泪的样子,转身就往外走。 曼桐忽地回过神来,说:“小玉,你刚才说什么?” 小姑娘转回身,怨悠悠地说:“我爸爸生病了,我妈妈又不在世,没人照顾他, 我想回家看看他,如果您不准假,我只好辞职了。” 曼桐陡地一正身子,说:“哦,他生了什么病?你要请几天假?” 小姑娘说:“估计是肝病,我妹妹在电话上说我爸爸的肝部凸出一个大疙瘩。” “哦,那一定不是小毛病了,你明天再走吧,我去取点款,预支你一个月的工 资,再给你父亲一些慰问金。” “啊,我跟关苓一样的待遇吗?所有员工的家属生病都可以得到慰问金吗?” 曼桐说:“都一样的,你们都是我的同事、我同甘共苦的战友。明天如果你能 稍晚一些走,羽绒衣厂就把衣服送来了,你穿上再走,回了农村也不至于冷。” “啊,老板您真好!谢谢老板!”小姑娘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一扭身,欢快 地跑了出去。 曼桐低下头,再次陷进了自己的悲哀中,思绪与世界完全隔绝了。 关苓下班后本应到职工宿舍里睡觉,可是见曼桐凄惨惨的样子,就不忍离去, 无言地关了店门,又从曼桐的手上拿下杯子,为她调好水温,喂她喝。 曼桐难为情地喝了一口,便把杯子拿到自己手上。 关苓又拿了点心,小心地往她嘴里塞。 曼桐扭过头,一口也吃不下。 夜深了。曼桐还在那张椅子上坐着,屋子里只亮着她这一角的灯。四周死一般 静默,充满了夜的恐慌。 她听到关苓说,“老板,上床睡觉吧。”她说,“好的。”然后便是天蒙蒙亮 时,她发现关苓蜷在床的另一头睡着。于是她起身凑过去,把被子使劲往关苓肩头 拉了拉,然后细细看关苓的脸。 关苓,这个来自农村的小姑娘,真是既聪明又善解人意,她长着一张清秀的脸 庞,黑长的马尾顺着枕头垂向床下,似一抹黑瀑泻往地面,她的唇上还残留着口红,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定是做了什么美丽的梦,在甜蜜地笑。 关苓真好,像妹妹的感觉。以往她为了表示对关苓的关心,总是敦促她学习, 还在闲时把自己的电脑供她用,为的是一旦自己离开港城,伶俐的小姑娘再谋它职 时也好有一技之长。现在看来,她对关苓的爱心远远不够,她应该走到哪里都带上 关苓,给关苓最好的条件学习和生活,让她成长为真正的白领。“以后她就是我的 亲妹妹了!”曼桐心里暖暖的,感觉自己的生命又多了一份力量。 她不忍惊动关苓,悄悄退回自己那一头,倚着枕头眨眼睛。 然而只过了一瞬,她脑海又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昨天那种憋闷窒息的感 觉像是一场梦幻,或者更像一场噩梦。一个人要有多少勇气和力气面对一而再的情 路坎坷? 她真正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港城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仍然是被方清遗弃了的 那个孤苦女子在艰苦地打拼着,尽管她已办理了婚姻关系解除手续,实际性的东西 却一点也没改变。 不过,爱情没有了,还有事业,自己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事业上啊。她抖擞 了一下精神,记起再有半个月便是房子的续赁期了,起床洗了把脸,翻看起存折来。 这天,她一整天呆在店铺里,做着营业员的工作。 吕纪去玻璃国以后,她总嫌夜色降得太慢,等电话的时间是那么煎熬人心。今 晚的夜色却降得太早,使她愁于漫漫长夜无法打发。她坐在椅子上,对今天的经过 毫无印象。以往那种等待中的喜悦在侵蚀她的信念和希望,她再也不能期盼吕纪的 电话了。她宁愿停掉话吧生意,不让员工连接电话线,并以此安慰自己是她拒绝了 吕纪,而非吕纪变心。这可以使她挣脱无望的纠缠,也极大地维护了自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