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夜无眠,双成的内心纠结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然而时间仍在 流逝,在她还未及找出答案之前,天已破晓。 当晨光蒙蒙透人碧纱窗内,照得一地敞亮,她知道,是时候了。 梳发、栉沐,将自己打理得洁净通透如一枚新生的春果,跟着再换上那袭珍 重收藏、久未着身的天衣,重新忆起那份她几乎都要忘了的轻盈。 推开门,子虚竟已在小院中相候,手捧乌木盒。 一时间,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相对,最后只板着脸。“该走了?” “是该走了。”他轻道。 “天定和周老丈呢?” “天定随周老丈人塾读书去了。照我们之前的决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今天 赴瑶池。” “……那样就好。” 双成轻叹一声,以天定的资质加上周老丈的琢磨,假以时日必可成就一番锦 绣前程,可惜她是无缘见到了。 岂料子虚又似看透了她心思。“世间的缘生缘死、缘起缘灭大抵便是如此了。 焉知今日的缘灭不是他日缘生之契机呢?双成,无需太过感伤的。” 好哇!这话提醒了她,过了今日他们俩也将“缘灭”,到时候,他一样如此 淡然? 恨得双成连话都不想说了! “双成?”见她面色不善,子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字遣词:“呃,我想过 了你昨晚的话——事实上我站在这想了一晚上,或许你……总之我……嗯,总之 瑶池之上,我仍会尽力为你脱罪,但是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别死,这样,你可以不 生气了吗?” “随便你!” 她爱理不理的,气还没消。 回返瑶池的路上,双成根本没心思说话,子虚也沉默着;亏得腾云神速,瑶 池顷刻便至,否则光是这一路尴尬的沉默便足以令人窒息。 彩云缤纷,香雾迷蒙,他们终于回到瑶池。 密香首先来迎,见到他俩,一向沉稳的她也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双成姐,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原先还担心……” “担心我们畏罪潜逃啊?” 见到密香,双成也有说有笑了起来,她笑着拧了拧密香粉嫩嫣红的面颊。 “放心吧,我怎么舍得让你受罪呢?” 密香笑啐了她一口:“双成姐才下凡一日就学得轻薄了,那桃呢?” 想到此行是回来请罪的,她的心情不觉又低落了,朝着子虚手上一指。“就 在盒子里。” 子虚将盒子打开,一见到霞光艳艳的蟠桃,密香更似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 “蟠桃安在是再好不过了。娘娘还不知你们已到瑶池,子大夫,就请你与双 成姐到前廊稍候,待我禀过娘娘,娘娘自会传唤。” 子虚一揖:“有劳仙姑。” 密香翩然而去,双成则郁郁地领着子虚到前廊等候宣见。谁知他们一到,前 廊上早巳等着三个人,那是增长天王、东方道长与孙大圣。 孙大圣圆睁一双火眼金睛仔细打量着子虚,而后拍手大笑:“好哇!好哇! 天底下最胆大包天的三个贼头如今都聚到一处了!” 只见东方道捻须微笑,提醒孙大圣:“大圣啊,谨言!谨言!” 孙大圣可不理会,还放起刁来:“谨什么言?老孙哪里说错了?东方老道, 难道盗蟠桃这事儿你没干过?天王你倒是评评理!” 东方道长给孙大圣一阵抢白回不了口,只好笑叹:“事过千年,大圣又何苦 再揭小道的短?你只看瑶池如此清净祥和之地,难道不该安静些吗?” 子虚也上前含笑见礼:“子虚见过天王、大圣;道长,久阔了。” 东方道长苦笑着:“小朋友,真对不住,昨日小双成求我帮她找蟠桃,我看 她那可怜样,实在不忍,只好把你给供出来了。” 子虚也笑着拱拱手。“道长说的哪里话,子虚自误误人,又岂敢有怨?倘若 娘娘开恩不加重责,子虚还要往道长处叨扰一杯清茶,与道长谈天论玄哪。” 孙大圣不禁窃笑,一旁说着风凉话:“还不知待会儿出不出得来,有没有肚 子装这杯茶哩。” 想到子虚生死难料,双成心中已是忧烦,再听孙大圣如此胡言,更是怒火中 烧,直瞪着眼前的猴脑袋:“大圣请闭尊口,否则便莫怪双成无礼了!” “啊?”孙大圣可傻眼了。“这小子没事盗蟠桃害得你差点回不了瑶池,老 孙讥讽于他,也只是想帮你出口气,你怎么……” “还说!”她更气了。“难道你就没害过我?你们盗蟠桃的全是一样,谁也 别说谁!” 见她恼了,孙大圣只好吐吐舌,酸溜溜地自我解嘲:“老孙真是拍马屁拍到 了马腿上。” 又是增长天王出面调解:“娘娘还未宣见呢,这里倒是越吵越大声——家还 是看我面上,都别计较了吧。” 孙大圣这才不甘不愿地住了口,子虚却似对方才的争吵浑无知觉,只捧着乌 木盒,左端详右端详,思虑良久,才问:“双成,能不能另帮我寻个器物好盛放 蟠桃?” 本已下定决心不想理他了,但见他一脸不放心,她又忍不住回问:“怎么? 这里是瑶池,你还怕有人认出你那盒子是宝,把它偷了去?” 子虚也不解释,只轻叹着:“你不认得,自然有人认得。双成,你就当帮我 个忙吧。” 双成转身看天王、道长和大圣,他们也都是一脸不解。只是子虚声声央求, 看他如此紧张,当下也不多言,穿门过户,自寻出一块羊脂磐龙白玉盘,又衬上 一方云纹紫缎好盛蟠桃。 子虚立刻把蟠桃移人盘中,又将乌木盒珍重地揣人怀里,这才吁了口气。 须臾,中门大开,盈盈款款走出一位雪肤玉面、秀美绝伦的仙女,是飞琼来 了。 “娘娘有旨,宣董双成与盗桃之人面见。” 双成和子虚领旨,正一前一后准备人殿,只听身后孙大圣还在那与飞琼歪缠: “你去对娘娘传我话,就说老孙也想跟着进去凑凑热闹!” 飞琼只温婉一笑,绛唇轻敌: “大圣见谅,娘娘旨意只宣他两人人内,并未提及旁人,还请大圣海涵。” 孙大圣还不死心地咕哝,飞琼却已不再理睬,只笑盈盈地接过子虚手上的蟠 桃。 “双成,公子,请随我入殿拜见娘娘。” 两人随着飞琼人殿,才发觉空阔的瑶池大殿上竟只有两个人,一是立在殿前 的密香,另一人则高坐瑶台之上,长发披垂如缎,头戴玉胜,纤足赤裸,着一袭 火色风纹丝衣。这天仙绝色的丽人,正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女神——西王母。 飞琼上殿,将蟠桃呈上前让王母娘娘过目。 “启奏娘娘,双成与盗桃之人已在殿下。” “双成拜见娘娘。” “罪民拜见王母。” 娘娘一抬手。“都先起来说话吧。” 两人才自地上双双站起。双成正暗自庆幸娘娘的口吻还算温和,娘娘已冷冷 道:“双成,在金陵这大半年可有趣得很吧?” 一句话惊得她冷汗直落,险些又要跪倒,万万想不到娘娘竟已得知她在下界 的事! “无需讶异,”娘娘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自有威仪:“密香虽 从未提及,但你与她的瑶池之约,本宫又岂会全然不知?只因你已允诺必与盗桃 之人同来请罪,故此本宫才决定留待你功成再行追究,也只是想试试你的诚心罢 了——亏你还知道要回来请罪,若是功成仍不思返,你早已受天火击壳。” 想到自己差点给雷劈死,双成不禁吓得胆颤心寒,偷眼看旁边,密香也是花 容失色。 娘娘的目光无情地射向子虚,冷冽如冰。 “你就是盗桃之人了?” “是的。”子虚一揖,竟还能举止如常。 “你可知你犯下了弥天大罪!”娘娘的声音蓦地严峻起来。“私闯瑶池盗蟠 桃便已是死罪,加上拐带天女下界,以仙物起死回生逆天而行……本宫倒真不知 该如何处置你!” 听娘娘的语气,摆明是要从严论处了。双成好似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淋得 她全身起寒颤,却又只能僵在当场一个劲儿绞着衣袖,绞得她汗湿、手疼…… “娘娘,”子虚缓缓开口:“罪民自知此赴瑶池万无生理,所以也从未想过 替自己辩解。但娘娘所言拐带天女下界……” 娘娘冷冷打断了子虚的话:“双成这丫头素来心直,失了蟠桃,她不立刻押 你回来,居然还陪着在凡间待了一年——若不是你以言语煽动,她敢如此?” “……娘娘既然这么说,罪民也无法自辩。”子虚还在争取:“不过既云拐 带,也就是说董仙姑此次出走全是受罪民蛊惑所致,一切错在罪民,这点还请娘 娘明察。” 子虚竟想把罪全揽在自己身上!双成急得心如擂鼓,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娘娘冷淡以对,似乎对子虚的说辞不以为然。 “瑶池主母的决定不会因为你的一句求情就动摇,何况你也是待罪之身,又 凭什么自以为有能耐帮旁人?” “罪民绝不敢生此念头,只是不希望以我一人之过而牵连无辜罢了。” “不用再多言,”娘娘一挥手。“是不是无辜本宫自有裁处。倒是据密香方 才所报,你与周天定非亲非故,是吗?” “是的。” “那么,本宫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为了他干犯天条,盗我蟠桃?” 子虚一叹:“这其间的波折罪民也不想再多费述了,只是罪民可能请教娘娘 一个问题?” “你问。” “娘娘以为天下父母对子女的照顾疼惜,有无道理可循?” “天经地义,无理可循。” “为什么?” “这……只为人间有情吧。” “不错,而正所谓‘医者父母心’,虽然非亲非故,但罪民对周天定也正是 这个心情。” 娘娘沉默了一会,眼中居然有了笑意。 “你医人的方法很妙,方才的比喻也很有意思。不过,偷盗蟠桃终究是大罪, 本宫不能不对你有所处置。” 子虚微笑,恭敬一揖:“罪民恭请娘娘裁处。” “很好。你私盗蟠桃逆转天命,本当立死,打入无间地狱:但蟠桃离枝三年 丝毫无伤,也总算你护桃有功,加上你盗蟠桃本为救命,若是以此重罚你,未免 有伤天地之德。所以本宫决定着冥府鬼差拘你魂魄三十年,三十年之中,魂魄将 日日受飞剑穿胁之苦,三十年后魂返肉身,瑶池便不再追究,你心服不?” 子虚苦笑。“自然心服,只怕还罚得太轻了些。” “至于你,双成,”娘娘的目光又森冷起来。“桃园交你看管,才不过千年 光景,蟠桃就已失了三次,显见你怠忽职守。本宫决意重重罚你以做效尤:着你 即刻打入轮回受三世苦楚,倘若红尘之中能不迷失本心,三世之后自然重列仙班; 如若不然,便罚你永堕红尘,永世不得再返瑶池。” 殿上众人无不大惊,没有人料到娘娘的判决竟会如此严厉。 最惊怕的该是双成了,但惊吓太过,她反而只是苍白着脸呆立当场,一句话 也说不出。 飞琼与密香双双下跪求情:“请娘娘开恩!” “娘娘!”子虚从未如此惶乱:“双成心系瑶池,又久为桃圈执事,如此严 惩对她实在太过残酷,罪民恳请娘娘收回成命!” 对他三人的求情,娘娘丝毫不肯松口。 “本宫早已说过,我的决定不容动摇。何况双成这妮子如此怠慢,早该给她 一点教训!” “娘娘,”子虚竟双膝跪下。“一世不过百年,罪民自请受三百年飞剑穿胁 之刑,以抵受双成的三世历劫!” “放肆!你以为你在对准说话?”娘娘已是怒容满面。“瑶池王母的裁夺岂 容你斤斤两两地讨价还价?本宫已经是很仁慈了,莫忘你本该被打人地狱!” “就请娘娘将罪民打入无间地狱……” “住口!三个都给本宫起来!” “娘娘!” 子虚猛一抬头,近乎悲壮地直视娘娘,好似已下定了决心。 “罪民实在不愿以此手段为自己开脱,但恳请娘娘看在家父面上,饶过双成 这次,使他能有个改过的机会。” 子虚自怀中取出两样事物呈上前去,那是乌木盒和一条坠子。 “请娘娘开恩!” 乌木盒倒也罢了,那条坠子却使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坠链只是条普通的红丝 绳,但坠身的部分竟是一个桃核子,紫纹细核,赫然是瑶池九千年一熟的上品桃 种! 双成从不知道娘娘那双美丽但冷淡如冰的眼眸竟也会流露出一丝激动。 “乌木盒……蟠桃种……”娘娘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你父亲是……” “罪民姓子。” “你就是子先生的……子先生他现在可好?” 娘娘的问话显得既期待又急切,子处却悲伤地笑了。 “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家父早已谢世多时了。” “啊……”娘娘的叹息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怀念与感伤。 “我竟忘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娘娘以袖掩面,显见悲不自禁,但又很快收拾情绪,爱怜地问:“这么说, 你就是当时那个孩子了?” “是的。”子虚一脸恳挚。“希望娘娘能看在家父面上,答应子虚的请求。” “你的父亲是个让人怀念的人,故人已远,实在使人感伤啊 娘娘的目光投射到悠悠彼方,沉入深深的思念中。 “既是故人之子,这次的事看在故人面上,本宫不打算深究了。”娘娘一叹, 口气终于松动:“双成的过错本也不致要受此重罚。” “是,多谢娘娘!”子虚喜出望外。“双成别怕,已没事了,娘娘已答应了 不再追究你。” 双成心中一动,却不知怎地,竟忘了该先谢恩,只紧紧牵着子虚衣袖,怔怔 地流下眼泪。 “双成?” 娘娘冷眼看着一切,双目中有着双成所无法理解的洞察。 “痴儿,痴儿……也罢,总归是天意。”娘娘缓缓自瑶台起身。“我累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你们自去吧,两个都去。” 看着娘娘和飞琼离去的背影,双成知道,终于雨过天青。 步出瑶池大殿,天王、道长与大圣都还等在前廊,大圣一见了他俩,不敢置 信地揉揉自己的火眼金睛。 “东方老道,你看双成小丫头身边站着的小子是谁?” “是子虚呀!” “你看到他是整个儿出来的,还是给斩成了几截扛出来的?” 东方道长皱了皱眉。“谨言,谨言,什么整个儿半截儿的,人家根本没事啊。” 吵着吵着,双成和子虚已来到他们面前。 东方道长首先道贺:“小朋友,恭喜、恭喜啊!想不到我昨日为双成念的几 卷消灾解厄经还真的有用。” 想起一年前的事,双成也忍不住笑了,大声道:“是啊,真是多亏了道长相 助!” “哪里哪里!”东方道长当仁不让。“不过也真奇怪,娘娘竟全然不加责罚 ……” “是啊,太不对劲了!”孙大圣第一个不服气。“当年老孙盗个桃就被罚在 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这小子凭什么可以没事?哼!一定有原因!” 子虚神态自若、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原因当然是有的,只不过……” “什么?什么?” 孙大圣和东方道长满脸企盼,连增长天王也无限好奇。 子虚卖足了关子,这才低声笑道:“佛日:”不可说,不可说‘。“ 大圣与道长都是一阵愕然。 “哼,臭小子整人开心嘛!”孙大圣没好气地大声嚷嚷起来。 “大圣息怒,”子虚躬身微笑致歉。“子虚并不是有意相瞒,只是此中原因, 确实不足为外人道,还请大圣海涵吧。” “海涵海涵,孙大圣直犯嘀咕:”这个也呵我海涵,那个也叫我海涵,老孙 今日来瑶池原来是专为海涵来的!“ 还是天王和道长有风度些。“大圣莫再多言了,既云不可说,我们若要苦苦 追问,就显得太不通情理,不如算了吧。” “是啊,子虚谢过天王、道长和 大圣了。” 子虚倒乖觉,他这声谢连大圣一起谢进去,孙大圣也就不好再瞎吵胡闹,只 好把满肚子好奇硬生生咽下肚,圆瞪着眼,一脸的不甘心。 看得双成忍不住好笑起来了。 ##################### 蟠桃失窃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之后的日子里,娘娘再也不曾旧事重提,而 劫后馀生的双成,则变成了一个比谁都要认真负责的人。 子虚仍然时时来瑶池探她。 对子虚,双成自然有着满腹疑惑,反正只要逮着机会,她就不断提问。 “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蟠桃种?”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来找娘娘求蟠桃,反而要用偷的?” “为什么说你和娘娘非亲非故?你爹明明认识娘娘!”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爹和娘娘又是什么关系?” 子虚一直懒得回答,但被问得烦了,也不由得松了口: “就是故人罢了,还会有什么关系?” 什么呀!问了四、五个问题才答一个,而且还是这种打发式的回答! 她自然不满意、还要再问,子虚已先举手投降。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不肯放我干休的,索性我自己全招了吧。” “一切的一切源于两千多年前的一场大瘟疫,当时我的族人有许多都为此丧 命。我父亲身为大夫,自然不忍见那哀鸿遍野的惨况,于是他千辛万苦找通天之 路,最后终于来到瑶池求王母赐药,以救苍生。 “王母却以为此事逆天而行,必然不可能成功,但禁不住我父亲恳求,终于 还是赐下一枚蟠桃作为药引:又将乌木盒一并交予我父亲,以护住蟠桃不腐。” 她总算懂了,原来乌木盒根本就是瑶池之物;同时又隐约想到,那枚蟠桃可 能引出了什么事来。 “我父亲得了蟠桃便珍重收在家中,而后自去通知族人这个大好消息。也是 阴错阳差,他出门不久,我回到家中闻着一股桃香,正在肚饿,于是翻翻找找, 一下子寻出那枚蟠桃,就全吃下了肚。” “啊!原来你……” “是啊,所以我又怎会为救天定就让他吃下蟠桃呢。”他有些悲伤地笑了。 “只有我才知道身为凡人却长生不老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 双成难过地看着子虚,一瞬间,他的博学多才、他的神秘莫测、他的离群索 居……所有的谜都解开了。 顿了一会儿,子虚又道:“唯一能拯救族人的希望被我吃掉,我父亲再也无 计可施,他已经无力再去找那条通天之路了;于是,娘娘的预言终究实现,那场 瘟疫还是持续了很久,大牛族人都死于疫病,任凭我如何悔恨自责,也无法挽回 他们的生命……” “不是这样的!”她连连摇头。“这怎能全怪你?那场瘟疫本就会发生的, 如果你父亲没有得到蟠桃,大半的人不也一样都会病死?” “但是我父亲事实上是得到蟠桃了啊!如果不是我,族人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的。双成,如果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找上千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不是我的责任, 但是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唉,我实在做不到! “以后,和我父亲一样,我也选择了行医济世的路,这是我为两千年前死去 族人所能做的最大弥补了。”子虚深深叹息。但是对我的惩罚却永远没有结束的 时候:两干多年来,所有我挚爱的人,我的亲人、朋友,毫无例外地全都一一先 我而去,而我必须永无止境地忍受这种离别的痛苦。即使是行医救人,我的内心 也充满矛盾——不管我治好再多的人,也无法替代死去族人的性命;何况那些被 我治好的人,他们终究还是会先我而死……“ “但是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没有意义。”双成柔声道:“想想天定,还有 所有你救过的人。人的生命本就是短暂的,至少你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远离病苦。” 子虚听了,静默良久,淡淡一笑。“或许吧,我也只能这么想了。” 这就够了,双成很明白子虚永远无法摆脱对族人的歉疚,但只要他能稍稍原 谅自己,至少就可以用比较平静释怀的心情面对他的遗憾;更何况,或许正是这 份甩不掉的歉疚,才能支撑他坚毅地走过两千多年的孤寂,行医济世,无怨无悔。 他俩谈话的时候密香也在一旁,原本只是静静听着,忽地,好似触动前尘— — “……我想起来了!子大夫的父亲,我曾见过的!” “咦?”双成和子虚都吃了一惊。 “没错没错!两千……唔,两千两百年前不是?那时子大夫的父亲确实……” “且慢!”双成不服气地打断密香:“为什么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双成姐自然没印象了,你那时根本不在瑶池!”密香忍着笑。“还记得当 初周穆王驾八骏来访瑶池,你在筵前失手打碎琉璃盏,娘娘怪你轻慢,罚你上兜 率宫为老君煽炉七日的事?子大夫的父亲就是那时到瑶池来的,你们错开了!” 啧!双成红了脸,她真是自找没趣,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部分的谜都解开了,但也不能说全无后话。 “你想,那日瑶池大殿上娘娘说的‘痴儿,痴儿……总归是天意’是什么意 思?”双成问着。 子虚眼中分明露出了和娘娘一样的、她无法理解的洞察,但他只是温柔笑着: “你问我吗?我也不知道。” 他执起她的手“不过总有一天会弄懂的,我们多的是时间。” 子虚笑得愉快之极。“你知道吗?双成,我第一次发觉到长生不老或许也是 件不错的事。” 看着他的笑容,她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是啊,长生不老也好,朝生暮死也罢,有什么能比乐观、豁达、心满意足地 生活着更重要呢?孙大少说的毕竟没错——人生贵适意。在悠远的、持续流逝的 岁月之中,不管是人是神都显得那么卑微、渺小。 应该把握的是当下。 双成浅浅一笑,满园春色在她身后迎风招摇。 (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