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枚玉质的私印,温润的质感握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二种力量。其土以 清俊的字体篆刻着两个颇带神秘感的小宇——玄舞。 淡白的玉身上这两个字干净深刻,显然持玉的人一直将此章悉心收藏。 君菀失神地看着这枚玉印,眼神迷离幽远,她的侍女虽然不忍打搅她,但见 她一动不动地握着玉印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免为她担心。 终于,碧菡——君菀最贴心的侍女大着胆子轻唤她:“公主——” 君菀一下子回神,沉静地问:“行装都收拾好了吗?” “已经备妥了,只是……”碧菡欲言又止。 君菀一笑,“你想说什么?” 碧菡嗫嚅着问:“公主真的要去西歧吗?那里山高路远,您又从未单独出过 远门,奴婢怕山…” “怕什么呢?”君菀悠然低语,不仅是说给碧菡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为了救大姐,我顾不得别的了。而且如果‘他’真的想‘要’我,这又何尝不 是我最好的归宿?身为公主,和亲是不能避免的宿命啊……” 握紧那枚温润的白玉,她盈盈起身,换上了侍女送过来的新服。 那是一件金红色的礼服,雍容华贵,是国内最著名的绣坊师傅们花了三天的 时间赶出来的。 生性沉静的她向来是不喜欢这种耀眼的颜色,而是常穿深紫银灰这一类的暗 色服饰。没想到第一次穿金红,竟然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衣。 看着镜中的那张脸,远没有姐妹们的倾国倾城,眉嫌太淡、唇嫌不红,这两 天因为焦虑而略显憔悴的脸色,让她对自己更没信心。 这样一个女人,“他”还会“要”吗? “公主真美!”碧菡噙着泪在她身后由衷地赞叹。二公主的美在几位公主中 未必是最耀眼的,却如一泓清泉,一轮明月,皎洁清澈,优雅绝伦。 那个能娶到公主的男子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珍惜这个聪慧美丽的女 子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公主做了和亲下的牺牲晶,只要从那些说书人的口里随 便听上几段,就够叫人胆颤心惊的了。 “公主,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碧菡真心请求。 君菀微笑地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转投到屋中陈设上,喃喃说 道:“这一去,我未必还能回来,这里的东西又能带走多少?” 她语气中的哀伤让碧菡忍不住掩面而泣。 君菀走到窗边,一股熟悉的那兰花香从窗外飘人。西歧会有那兰花吗?她苦 笑。 一瞬间,深埋于心底的那幕记忆又重新被花香唤醒。 是呀,当年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种那兰花开的季节…… 就在那漫天飞舞的花办下,她初次见到“他”摄人心魄的微笑,和那双幽亮 深邃的黑眸。 或许从那时起,那兰花就已经先一步预知了她的命运—— 五年前 百英会是女凰国每年一度的盛事之一,各国都有不少商人和使节借此机会与 女凰国通商、交好。君菀作为负责司礼监的代摄,这几天都非常繁忙。 属下不断有报告传来,一会儿是某某国的特使到了,一会儿是某某国的礼物 到了,一会儿又是宫内的厨师询问菜谱,礼仪官询问座席安排……简直把她忙个 昏天暗地。 君菀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直在宫内外张罗,似其温柔的笑容对待每位来宾, 博得不少赞誉。 但她也有疲乏的时侯,终于,最后一遍检查完食具、菜式以及每位嘉宾的座 位排序后,她悄悄对碧菡说:“别告诉别人,我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有事情 就去那兰园找我。” 碧菡笑道:“公主,您放心去吧,这里有奴婢看着。” 君菀避开人群密集的前殿,顺着小路走到后宫的那兰园。 那兰园的那兰花都已盛开,花香弥漫了全园的每个角落。 君菀深吸一口气,花香从鼻翼深入到五脏六腑,令她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 在女凰国的皇宫中,流传着一则美丽的传说—— 据说,当君菀降生皇宫时,本不是开花时令的那兰花忽然盛开,香气笼罩皇 宫多日不散。 那兰花本是女凰国才有的珍稀花种,于是人人都传说,君菀是那兰花仙转世, 皇宫中甚至为她建立了这座那兰园。 那些流言君菀并不想深究,更不相信自己是什么花仙转世,但每次当她心情 不好的时候,只要闻一闻这种花香,就可以心定气闲,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其他 几位公主对那兰花并没有兴趣,所以这那兰园不知不觉就成了她独自休息,旁人 不得擅入的禁地。 但是,今日的那兰园中竟然不只她一人。 当她倚在那兰树下,刚刚想合眸小睡时,耳畔仿佛听到两段如蚊蚋般的男声 对话: “殿下,此时离开只怕会让太子不满。”一个随从焦虑的说。“我们还是赶 快回去吧,这里毕竟是人家皇宫的后院,万一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惹来麻烦 就不好了。” “我只是来赏花,会惹什么麻烦呢?你在国内可曾见过这么美丽的那兰花?” 那名被唤为殿下的嗓音,仿如那兰花一股的冷,不,比那兰花要冷上几分, 像寒梅,冷傲地绽放在冬雪中的寒梅,是沁人心脾的清冷。 君菀一惊,倏然睁开明眸,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但那两人的声音,却更加 清晰起来。 “殿下,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吧。昨天太子对您擅自去了集市,已经很不高兴 了。” “太子?”那清冷的声音念着这两个字,毫无感情:“太子只知道在宫中饮 酒作乐,而不知体察民情,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拿什么治国。” 君菀站起来,抖落一身的花办,她已经听出声音的来源,就在西边那最大的 两株花树后,丽那边也的确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那名随从被君菀起身的声音惊动,焦急的说:“殿下,这园里有人,咱们还 是快走吧!” 一瞬间的沉默让君菀以为对方要走了,没想到一张男子的脸突然从花海中间 现。 此刻,不知怎地,君菀心中跃然而出八个字: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这个神秘的白衣男子,带着一身的优雅惬意,一身的浓郁花香,面容俊美的 程度已超过君菀的想像。 而那个男子看到花树下的君菀时,同样—怔,只是在那双过于冷静幽深的眸 子中,除了友好的笑意外,似乎还包含太多的东西。 他—步步靠近,用最温柔的笑容和最清冷的声音问道:“姑娘可是女凰国的 人?” 君菀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最好不要太 接近。 因为这种强烈的不安,让她觉得此时隐藏自己的身分,比说破更可以保护自 己。 她迟疑了一下,便简洁的回答:“是。” 听刚才那个随从叫他“殿下”,不知他是哪国的宾客?她温柔的问:“贵宾 们都已到前殿等侯入席,您是不是迷路了?。 对方微笑着回答:。听说女凰国的皇宫美如仙境,此次亲临才知道传言不虚。 我是寻着花香找到这里的,没想到这园子里的景色如此之美,让我流连不去。多 谢姑娘提醒,我会尽快返回,只是天色已暗,可否请姑娘为我引路?“ “这个……只怕要让您失望,我还有事要办,必须先一步离;开。”君菀和 他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扫到碧菡的身影正巧在园子人口出现。不等碧菡开口, 她快走几步过去,“碧菡,带这位客人去前殿赴宴。” 碧菡吓一跳,没想到这里会有外人闯入,“公……”她“主”字尚未出口, 君菀急忙对她使个眼色。碧菡虽然不解,但也极为机灵,对那人躬身说:“这边 请。” 君菀感觉得到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还在凝视着她,但她不敢对视,匆匆告辞 离开。 晚上,女凰国有一场盛宴将招待来自各国的贵宾,换过礼服,君菀随同几位 公主一起走到前殿人口。当她们走进大殿时,惊艳的抽气声响成一片。 “女凰国的公主果然个个都是人间绝色。” 君菀一路走过,听到不少人在赞叹她们的美貌,但同时也听到一些并不算好 意的窃窃私语:“得到这等美人儿为妻,倒真是男人的幸福。” 君菀只是低着头走过,全当这些闲宫闲语如过耳清风。 公主们分别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君菀悄然扫视一圈台下的座位。宾客们大 都已经入席,但却没有看到刚才那名男子。 他没有来?为什么没有来呢? 这时,遥罗国的特使走上前,手捧一具古琴,“这是我国最名贵的古琴!听 说二公主擅琴,国主特命小臣将此琴送上,以表我国交好之心。” 君菀有些惊讶,那个银色的古琴居然是纯银的!摒弃了以往木质琴身的惯例, 幽亮的寒光带着种高贵冷傲的气质,就像,就像……她骤然顿住,一转身,在人 群中看到那名男子——对,就如他的人一样! “二姐,今天这里这么热闹,不如弹一曲吧。”身旁不知道是哪位妹妹提议 道。 她坐在琴旁,的确有些手痒。十指纤纤如玉,初碰在琴弦上的感觉竟然是一 个字——冷。 这让她不免有些心惊。琴诉心声,若心已经冷了,再美的琴音又岂会动人? 但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她按动琴弦,但质地冷硬的银弦,使得琴音都带着金属的冷感,即使她弹的 是一首温柔缠绵的古曲,但听在耳中依然如同一首凄婉的悲歌。 她从未想过弹琴时自己的情绪会被琴声所左右,但这一次她越弹越觉得悲凉, 直到泪水落在弦上,她的手指按过不由得一滑才被迫停下。 眼中尚有泪水的她不敢抬头,怕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当着满殿的宾客流泪 会是件很不吉利的事。 此时,人群的尽头处忽然有个淡淡的男声笑道:“二公主真是这琴的知已, 可惜我不是钟子期,这殿上的宾客们倒有一半不解音律,岂不是在对牛弹琴?真 是辜负了公主的美意。” 安静的气氛立刻被抛掉,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掩盖了她的泪眼。但是当她悄悄 抬起眼,向下打量时,竟意外看到那双眸子还在望着她,仿佛从不曾移开。 她怔住,原来是他帮她解围! 忽然,大殿上响起一道声响:“你们这群皇子公主已在我等的包围之下,快 快缴械投降,就免你们一死!” 这突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呆住。有些人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当是女凰 国开的玩笑或是余兴节目。 半晌,有不少蒙面人手持长刀从大殿上破顶跳下,有些人用刀架着宾客,而 有一个距离君菀最近,一伸手便拿刀将她挟持住。 “谁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在她这张漂亮的小脸上划个七八刀!” 女凰国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它的和平宁静是话多国家中最令人羡慕的,所以 也正因为如此,女凰国在兵力上并不强大,甚至在这次的宴会都没有刻意安排护 卫。 女凰国的人都吓呆了,宾客们也纷纷后退寻找安全的地方。看这些人的穿着 打扮似乎是水寇盗匪一类,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在这种场合捣乱。 殿外有闻声赶来的侍卫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匪徒好大胆子,擅闯皇宫已经 是死罪,居然还敢挟持公主,要命的话就赶快放人。” 君菀听挟持她的匪徒说着:“我们干这行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过日子,我们不为别的,只要在场各位把金银珠宝都交出来,我们立刻放人离开。” 她不相信这些匪徒的保证,尤其是那雪亮的刀锋紧贴在脖子上,让她清楚的 闻到死亡的气息。 眼角瞄到身旁一张桌子上的酒壶,她的手悄悄摸致酒壶,扬手一击,就击在 匪徒的脑门上。 匪徒吃痛收回手,捣着脑袋,君菀立刻从他的桎梏中逃出,飞奔向另一方。 “不要命的死丫头!”愤怒的匪徒手举着大刀追过来,冰冷的刀风从她的背 后划下,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君菀也以为自己一定会被砍中,但在刹那间,她就被一只手臂环住腰部,身 子同时腾空飞起,飘出大殿之外。 “多谢……”惊魂未定的她急忙向救了她的人道谢,但却意外对上那双一直 让她心神不安的黑眸。 “勇敢的公主,你的国家应该以你为傲。”他嘴角噙着笑,“不过你刚才的 行为有些莽撞了,如果没有我,今天你很有可能会死在那人的刀下。” “多谢。”她再次道谢,低头看着他依旧扶在她腰上的大手,身子轻轻动了 动,想摆脱他的掌握。 他眼波一闪,移开手掌,淡淡的话语中有着某种意味:“光用嘴道谢是没用 的。” 她轻轻一颤,“你想要什么?”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墨得格外的清亮,“要你,你肯吗?” “你……”她被吓到。 他详细解释:“要你以身相许作为答谢,你肯吗?” 她真的被他的眼神惊住,竟然忘记了此时四周的情况和处境。 “你是谁?”她问。 他微微一笑,“会让你知道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抹傲然的浅笑像是包含了很多东西,但君菀无从探究,她只知道,这个男 人的出现或许会改变她的一生。 两年后。 新的西歧国主登基,依照惯例,女凰国派人送去了贺礼。令人意外的是,西 歧国主又专门派人送来了数目丰厚的回礼。 “除了这些贺礼之外,敝国国主还另外给几位公主准备了特别的礼物。”特 使—招手,几个镶金嵌玉的盒子由专人捧了上来, 几位公主道谢后收下了礼物,盒盖打开,满殿的珠光宝气,礼物之贵重让见 多了奇珍异宝的公主们也颇为吃惊。 南海珍珠做成的珍珠塔,刻满凤凰的玲珑玉璧,千金万银线绣成的万花图, 还有百年前书画名家的字画。 妹妹们看完自己的礼物又好奇地伸过头来问:“二姐,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宝贝?” “没什么,无非是金银财宝而已。”君菀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些许讶异, 让那些聪慧调皮的妹妹们看出什么反常。 到了晚上,大家都各自回宫休息,君菀才能在自己的寝宫中重新打开盒子。 这里面并没有任何的金银珠宝,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托盘;用红色的丝绸 铺底,一方小小的白玉印章放于盘中。 为什么西歧王要送她一枚印章?显然不是因为印章的玉质有多么珍贵。 她小心翼翼的取出印章,那印章底部清晰的刻有两个字——玄舞。 玄舞……她默默吟诵着这两个字,仿佛有种独特的韵味从这两个字渗透出来。 是他送来的?那日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 因为那人被随从称为“殿下”,而那一年来到女凰国的异国皇子并不多。后 来她稍加查证,便知道是西歧国的太子和二皇子曾同时造访。既然他不是太子, 那就是西较的二皇子了? 从那时起,她总是若有所待的小心收集着所有和西歧有关的消息。若当日在 救她时他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的话,他应该会采取什么行动。 然而他一直没有任何举动,一切平静得几乎要让人失望了。 突然,前几天从西歧传来消息,说是老国主病逝,太子和二皇子争夺王位, 最终以二皇子得胜,太子被杀作为争权的结局。 那么这个新登基的西歧国主就是二皇子了? 想不到他俊美优雅的外表下,竟然有颗如此冷酷的心。 两年不曾再见面,是他变了很多,还是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只是被 他的外貌欺骗了而己呢? 这枚小小的印章乍然出现在她面前,犹如他的黑眸凝视,让她顿时又不知所 措起来。 他要做什么?要昭示什么? 莫非他,依旧要她“以身相许”吗? 陷入回忆中的君菀,回过神来将那枚印章放人贴身的衣服内。国内的遽变让 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个让她困癌多年的问题。 为了救大姐,她需要寻找强大的力量,而西坟国据说这几年囤积兵力,称霸 一方,是最理想的联合对象。 虽然当初女凰国旁的诸国早巳签订了协定,会共同维护女凰国的安全,但时 隔百年,人心最是难测,谁知道现在各国的国主心中打的又是什么算盘?小小的 女凰国,又能凭什么力量去说动西歧国心甘情愿地出手相助? 她所拥有的,无非就是他当年的一句戏语,一枚刻有玄舞的玉印,和——她 这个人而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