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娃子的缘分 如果梅姨活到现在,如果后来的乔安再见到梅姨,不知是否能对她保持住一种 永恒的情感。终其一生,梅姨是一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妇女,无钱,无闲,没有受 过教育,甚至从未拥有过带卫生间的住宅。她不可能有多么优雅的举止和谈吐,可 能还很有一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习惯。 但是,乔安对梅姨的记忆,是美好无瑕的。 “杜鹃选择又平做丈夫,很可能受到了我对梅姨的回忆的影响。”乔安常常这 样自责。她曾极力反对杜鹃嫁给梅又平。“多少人说我们郎才女貌。你那么喜欢梅 姨,为什么反对我嫁给她的儿子?莫非你暗恋他?”杜鹃这样半真半假地同她玩笑。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她想起梅姨时常这样感叹。 乔安出生在梅西镇。梅姨是梅西镇人。 梅西镇是南方一个历史久远的普通山里小镇。但是,梅西镇在明朝后期曾出过 一个探花出身的知府,从此梅西镇人就认为梅西镇十分的不普通。镇子中间梅溪河 畔的那栋坚实古朴却又不失堂皇雍容的雕花木结构书院、梅溪河畔那块一米见方平 滑整齐光可鉴人的“下马石”,就是梅西镇曾经荣耀的见证。 明朝万历年间,这个小镇一位梅姓秀才连中三元,殿试高中探花后官授福州知 府。赴任之后,梅探花希望他的祖宗所在之地能够诗书永继,再出高才,于是返乡 为父母兄弟修建深宅大院的同时也修建了“梅溪书院”。那块下马石,据说就是梅 探花返乡时下马所踏。 梅探花空寄了希望。梅西镇后来再未出过名人。 梅家大院在历代兵荒马乱中慢慢毁去,梅氏家族的后代逐渐地向外迁徙。而梅 溪书院几经修整却老当益壮。 到梅姨丈夫梅仲琪这一辈,作为仍留梅西镇的梅探花嫡系子孙,梅仲琪硕果仅 存。 梅仲琪的父亲梅子廉曾在梅溪书院延馆启蒙,其时正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 民不聊生。即便是在崇尚诗书礼乐的古镇,去书馆读书的男童也人数大减。梅子廉 为此郁郁。当他壮年溘然而逝时,梅仲琪刚刚十岁。也就是这一年,梅姨走进梅家 开始了童养媳生涯。 梅姨的身世令人扼腕。 1938年初夏。正是梅溪河涨水时节。梅西的山上盛产毛竹,每年这个时节,梅 西人就把伐下的毛竹扎成排子,顺河撑到县城去卖。这一天,梅姨后来的养父郑家 兴卖完毛竹,走过县城中药铺门口时,见到一个绿色的小包袱搁在药铺门口的屋檐 下。那时正是中午,毒日头下街上没几个行人。郑家兴拾起包袱,却是一个睡着的 婴儿。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婴儿睁开了眼睛,没有哭,倒是甜甜地对他一笑。 后来郑家兴对人说,就是这一笑,他觉着了与这娃子的缘分。 药店的伙计没看见包袱是谁丢的。当街围过来几个人,只是漠然或好奇地看一 看。那时,小日本已侵入大半个中国,虽还未打到这个南方小城,难民已经来来往 往。老实巴交的庄稼人郑家兴把孩子抱回了家。大儿子去年抽了丁,到年末,他的 结发之妻和才九岁的小儿子突然得伤寒相继死去,从此他总是怔忪,觉着上一辈子 一定作了孽。此时他望着怀里的这个娃子,觉得她是那样的鲜活可爱。前两个月, 刚由人说合娶了个北边逃难来的寡妇,现在老天又给他送来一个女儿,这又算有了 一个完整的家。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么小的娃子也难带,可是救一条性命,总是 积德。 小镇上没有多少新鲜事,街坊邻里纷纷来看郑家拾来的女儿。都说孩子定是逃 难的人丢下的,看这衣裳包袱,还是好人家的子。至于为什么被弃在当街,可能是 哪里的人,那就众说纷纭了。被请来给孩子取名的教书先生梅子廉望了一下孩子, 孩子蝌蚪般漆黑灵动的眸子和圆脸大耳让他心里一动。“这孩子定是出身读书人家。” 他指着孩子衣襟上锈着的“李适”二字说,名不需要改,就叫郑适吧。“适”与 “拾”同音,也是取“拾来的”和“十全十美”之意。 半年之后,梅家托的媒人走进郑家,为年仅三岁的梅仲琪说下了郑适这个媳妇。 十六年之后,梅郑氏生下儿子梅又平。 儿子两岁时,身体一直虚弱的梅仲琪如他父亲般也得了咳血之症,基本上丧失 了劳动能力。 一年之后,经人介绍,梅郑氏辗转到了京城,成为乔潞霖与吴丹家的保姆。被 称为梅姐。 那是1954年6 月,杜鹃与乔安的姐姐乔匀刚刚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