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骗枭(47) 听话听音,胡厨娘自然听出了温李氏的弦外之音,更从" 老阉鸡" 称谓中摸 到了她心中到底梗在了哪里,便说: " 是不是回老父家中看到那些侄子侄女啦?那有什么眼热的,再想想办法, 要不让温先生去瞧瞧大夫,一两年内生出一个就是了。" " 放屁!" 温李氏一下蹦到了地上," 我才不会因为没孩子烦呢!你用不着 再生什么冬瓜南瓜的办法,他这老阉鸡也用不着去瞧什么大夫。你也瞅见了,我 们老李家子孙满堂,我怀不上孩子,是他温家绝后,是他温家断根,是他温家续 不上香火!" " 咳咳,温老爷您可全听到了,酒后吐真言,太太的话是粗点,可真是为您 着急呢。" 胡厨娘紧着赔着笑脸说。 " 又在放屁!" 温李氏满嘴喷酒气,刹不住话头了," 我为他着哪门子急?! 他是什么人?是上门女婿,什么叫上门女婿?说开了是帮助我家理财的。他把家 底弄殷实了,又没有传人,我娘家再弄个人来接着经营就是了。说破大天,我不 生孩子,急的是他,我娘家和我才不着这份急呢。" 真是酒后吐真言。李家的这层心思,温秉项早就揣摩到了,只不过今天才让 李家这个独生女,他的老婆明明白白地挑了出来。他不吭气,无所谓似的站着。 连胡厨娘都听出这话太重了,急得两头哄。她对男的说:" 太太那是说气话 呢,您可别当真,您有孩子没孩子,李老先生的家产都有您的一份。" 又转身对 女的说:" 太太真是酒喝多了,真是说开胡话了。太太您要真不稀罕孩子,让我 给您找那么多偏方干吗?冬瓜、南瓜、麒麟的全使遍了。再说啦,您说您怀不下 孩子不着急,我不信,连您自己酒醒后也不会信,您就瞧您这屋吧,门口的春联 是讲养孩子的,屋里挂的画上全是白不溜丢的胖小子,桌上又摆了一堆大阿福, 连吃春卷都惦着' 晚立子' 。您刚才说的话,等您睡上一觉酒醒了,我给您学一 遍,您自己都得乐。" " 女人嘛,谁不想养个自己的宝宝玩玩,没个孩子,老来无靠的,连个指盼 都没有。" 温李氏的酒后癫狂状态似乎平息了一些。她眼眶里滚动着泪珠,深深 地叹了口气,扶了扶已散开的倭坠髻," 可生不了不生就是了。人的命,天注定。 养不下孩子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打头几年就死了这条心了。你还不知道吧?这命 中注定的事依不了咱。我让你生那么多偏方,还不是为了哄住他,稳住他,笼住 他。南瓜也好,冬瓜也好,这全是线,要拽住他,让他瞧瞧我还有戏,别想讨小, 别想在外面又搭个窝。他这个心,野着哪!这回过年,我买这些年画,贴这副对 子,包那种春卷,一个道理。他过了年就四十了,最着急的,最念着要讨小续烟 火的,也就是四十和四十往后这二年了,哄住他这几年,他要传宗接代的心也就 慢慢淡了,我这两年要顶不住,线没抻紧,他就非出事不可。没别的,他这个年 纪上想讨外室的心思比什么时候都重!" 她停下来,怅惘地打量着满室红红绿绿 的年画,又淡淡地说," 所以,今年过节我才弄了堆这玩意儿,在他那书房里, 我也给他摆了个大阿福。" 温秉项像打量生人一样审视着自己的妻子。这个温李氏,过去一直把她估计 得过低了,从任性撒娇的小姐到养尊处优的太太,似乎除了享福别的便一概不知, 谁知道她竟能有这般心智。生长在一个富绅家中,有一个在经营上十分老辣的父 亲,她即便不谙世故,也被熏染出了一种高屋建瓴的手段,一出手就要甩出十年! " 太太您这是说气话呢,温先生是讨小的人吗?" 胡厨娘又在两面哄," 温 先生您是个大规矩人,大本分人,谁都知道您没外心。太太酒劲一过就得为她的 这番话后悔。" " 还是放屁!" 温李氏叉起了腰," 刚才说的那些,我酒劲过了也一个字不 改地对他这么说,' 吃了葱,就得生;吃了鸡和鸭,养个胖男娃' ,哼,我李大 小姐装糊涂装够了,到把话挑开说的时候了!" " 太太您……" 胡厨娘不知该说什么了。 " 太太我怎么啦?" 温李氏身子晃了一下,用单手撑住了床头,突然仰面笑 起来。" 厨娘,"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登的老李家门 的吗?是你跟我,用一个窑姐杨贵妃做饵把他给钓上来,甩进李家门的。这十年 来,他握着钱财享着福,可心里还憋屈的慌,啥都有了,就是没金屋藏娇?更没 子嗣,气不顺哪。" 她在笑间又突然抹煞下脸来," 我的男人,你听着!这城里 讨小的男人有的是,为了传宗接代嘛,找个金枝玉叶顺理成章,可你不行。为什 么呢?因为你是入赘的。招你上门了你再到外面讨小,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我李家也丢不起这份人,想要子嗣,我这里生不了;要找外室生?可以。只要你 明着说出来,你就由着性儿找去。不过有一条,你得光着屁股从这儿滚,李家的 底儿你沾不着不说,你这十年为李家挣的钱也别想带走一个大子儿!我人是醉了 点,但吐出来的可不是醉话!" 温秉项知道她的话没一个字是虚的。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屋。外面的天已 快透亮了,不过是大年初一没人早起,四下仍很寂静。发妻说这番话时,那边的 已经怀上了,她再精明也有闪失之处。他倒背着手走着,发出踢笃踢笃的脚步声 ……没退路,只有这么走下去了。 二十九 这个春节,卞梦龙是掐着指头算着,生熬过来的。 年三十晚上,巧珍使出了全部手艺做了一桌,可菜都端上来后,她又说炒菜 时让油烟呛着了,吃不下。卞梦龙一再劝她吃,她勉强吃了点,待一筷子鱼肉刚 入嘴,突然离开桌子跑出去,哇地一口呕吐了。 不消说,妊娠反应开始了。 他们与附近人家没有来往。这个小院中青枝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覆,总 是那么安安静静的。按当地习俗,妇女有喜后,街坊四邻得送点花生、红鸡蛋以 至龙眼等,而主家得回赠桂圆等。而他们这里则无人来送喜果,甚至也无人知道 这屋中的女人有喜了。来来回回的事都得由他照应。他对厨房的活路不行,亏得 江南地区农历正月忌煮生,以为熟则顺,生则逆,过年以生米、生面为炊则意味 全年办事不顺,所以巧珍在年三十前将过年的主食已全煮熟,蒸煮了,吃时只需 回锅。这么一来倒方便了他,现成的饭和菜,热热就能给巧珍对付一顿,而巧珍 却什么也吃不进,只想吃点酸的,他把菜回锅时就都放点醋。放醋少了还不行, 巧珍闹着要吃酸泡菜,亏得家中原先腌渍了些,这才勉强对付过去。巧珍吃时, 他在一侧想着" 酸男辣女" ,她这么爱吃酸,很可能生下个男孩。想及此,一阵 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