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第二章幻想(2) 刚到北京的时候,他们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在那个清晨,两个彻头 彻尾的异乡人背着自己的小小包袱,以世上最脆弱的梦幻和爱情武装自己,走上 征服一个城市的漫漫长路——出了北京西站,两个人提着行李来来去去,念那些 站牌,只觉得每一个地名都像是错综复杂的谜语,而他们是迷宫里无助的鱼。 那一天的风是那样的冷,简直要将火热的心都吹冷了。夏小伊忽然觉得气氛 不大对,于是便指着一个站牌念道:" 车——公——庄,这名字有趣……" 说完 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睛不住向一边瞄过去。方隅却仿佛没有听见,一直低着头 ……夏小伊忿忿然把一个装衣服的包打横放倒,自己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左顾 右盼,目光从一个一个冷冰冰的金属站牌上扫过去,没入头顶灰蓝色的天空里。 ——这也许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画面:清晨六点十分,整个北京城还没从昨 夜的灯红酒绿中完全清醒过来,总有种紊乱和荒凉的余音在偶尔盘旋的微风里徘 徊。西站外的公车站台上坐着一个气鼓鼓的年轻女孩,头发半长不长的自然卷曲 着,一件蓝白双色连衣裙,裙角上满是灰尘。女孩儿脸上红扑扑的,一直望着天 空,嘴角犹带奇异微笑,浑身上下满是青春的光彩、爱情的光彩、梦的光彩—— 这也许是后来成为顶尖女明星的夏小伊,一生之中最美丽的一个瞬间。 方隅在站牌和贴在站台上的北京交通线路图之间来回踱步了十分钟,终于走 过来对她笑笑,拎起地上的一件行李。夏小伊" 呼" 的一下跳起来,问:" 知道 我们要去哪里了,是不是?" 方隅点点头,回答:" 跟我走吧,要倒车," 顿一 顿他继续解释道," 我听人说过,那里的房租很便宜……" 房租的确很" 便宜" ,不免" 便宜" 的叫人灰心丧气。 " ……没办法,这是北京,我们先将就将就吧," 拿了钥匙开着门,方隅低 声对夏小伊说,仿佛在表达歉意。夏小伊不敢再讲什么了,她生怕自己一开口, 两个人立刻就要抱头痛哭起来。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一张木板搭在两个长条凳上拼成的单人床; 一台" 古意盎然" 的木书桌(其中有一个抽屉里丢着吃剩的半袋方便面;另一个 抽屉深处有一堆可疑的废纸和一枚用过的保险套,夏小伊看到的时候脸突然红了 ;最后一个抽屉从里面死死卡住,两个人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打开);一把 风格与这个古董书桌十分搭配的吱呀作响的靠背椅——在所有这些东西上空,悬 着一枚25瓦的灯泡,一按开关,就发出" 嗞嗞" 的声音;没有厨房;水管七八家 共用;厕所全楼仅有两个…… " 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去的!" 夏小伊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布,好像正在和什么 人或事情做殊死搏斗。可是他们在这里整整住了九个月,到第九个月结束,他们 才终于能负担得起别处的房租,终于不用在这样的地方再过一个夏天。 夏小伊憎恨夏天憎恨蟑螂憎恨下水永远不通的厕所,憎恨那扇装饰性大于实 用性、不通风不透气不朝阳的窗户;她憎恨一碗七块钱、汤像涮锅水一样污浊的 牛肉面;憎恨一份十块钱永远不够填饱肚子的盖浇饭——后来她向芳邻借用一只 小小的蜂窝煤炉子,天天小心陪笑脸并且主动负担一大半煤钱,因为没有厨房, 房东又不允许在走廊上制造油烟,她和方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的三餐都 是一成不变的杂烩菜粥。 他们安居的地域,是北京城中的一奇。小山一样的垃圾堆中,耸立着一栋栋 三到五层高的丑陋盒子楼。这些建筑物统统是天才的杰作,是在两层甚至一层楼 的地基上,像堆积木一样堆出的庞然大物——夏小伊刚开始还常常担心,万一有 个地震什么的,这楼会不会也像积木那样" 哗" 的一下散掉?后来地震没有来, 而她已学会安之若素。 这个堆满了全国各地不同方言的鸽子笼,难道真的是北京么?空闲的时候, 夏小伊总是想——她的那些香鬓衣冠高朋满座的梦呢?她的那个灯红酒绿香车美 人的北京呢?她所看到的为什么总是贵得叫人灰心的价码——贵得叫人灰心的一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