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 春节一天天临近,山妮买了不少东西,全是给家人买的新年礼物。给父母买 的羊毛衫,给侄儿侄女买的套装,文具盒。也给自己买了件短大衣。专为回家时 穿。虽然在衣店里试过了,回到家,对着穿衣镜,又试了一回。黑白相间的格子。 随便搭配什么颜色的围巾,都显得合适。凌云敲门时,山妮刚好脱下新买的大衣, 屋里有些临乱,山妮不好意思笑了笑。凌云说屋子乱一点有什么不好,这样才显 得有生气与活力,才像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屋子过于二整洁,便成了宾馆。弄得 人手足球无措的。我不喜欢。山妮便笑着说,我屋里平日可是整洁得如同宾馆, 就好像知道你要来,才弄得这么零乱。 山妮问他何时从南非回来? 凌云说前天到的,昨天在徐州陪了母亲一整天,今天就上南京来看你。 看我? 是的,不是为了看你我到南京来看什么。 看吴刚与林锋,还有你的一大堆女朋友。 凌云笑了,说,你不欢迎我? 山妮不说话了,埋下头理东西。叠那些刚买回来的衣物。 凌云走到电脑旁,拿着鼠标看了看,问,刚买的。山妮点点头,凌云又说你 嫌白天在单位被电脑辐射得不够,晚上回了家,还要上机。接着又说,那以后每 天我可以给你发电子邮件了。 不知何故,突然间就不想说话了,面前的凌云,一个月不见,壮实了许多, 成熟了许多。 在南非玩得好么?山妮觉得自己的问话仿如在问你吃饭了吗? 凌云告诉山妮他的父亲在南非经营钻石生意,主要是开采原矿。父亲的生意 做得很大,在那边购置了许多产业。山妮问凌云,他自己是否也想放弃现在的工 作前往南非与父亲一道经营钻石生意。凌云说也许吧。但他放心不下母亲。山妮 说让他母亲也一道去不就行了吗?凌云说问题是母亲未必想去,还有就是父亲也 未必希望母亲过去。山妮说为什么呢?凌云转了转桌上的水杯,以低沉而又略带 自嘲的口吻说。这是我们家不便与外人道的事实,也是所有钱人家的通病。 这是山妮喜欢的,一个人,要善于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有省察的意识。 省察认识自己的父母,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孝心。 凌云接着又说,我从未与人深入地谈论自己的家庭。但我私下里自己对自己 谈论了许多遍。我的一些女朋友倒是比较有兴趣于我的家庭。这与我平日的一些 作派有关,给人一种家庭很富有很和睦的印象。我的母亲一个月要到南京来一次, 不是送吃的就是穿的。每次母亲一走,我就呼朋唤友,男的女的,把母亲送来的 东西分享。那种感觉也是很不错的,热闹欢快喧哗,又有面子,有一种很浅薄的 成就感。但是,当众人散去,即使有女朋友的陪伴,我竟有一种无可言说的孤独 与寂寞。这不是女朋友的过错,这是与生俱来的。这估计与我母亲怀我时的情绪 有关。当时,父亲因一次偶然的机会与来自南非的一位老板认识。在这之前父亲 作建材生意已积蓄了不少资本。那资本加上那位老板的帮助,使父亲有信心前往 南非开展自己的生意,但母亲不赞成。母亲想过一种平稳安定的生活。母亲怀我 时经常与父亲争吵。估计母亲的忧思也遗传给了我。使我有了一个男人少有的敏 感多思—我的一些女同学却把我性格上的这些成份视为我天生浪漫多情。不是的, 浪漫不过是偶尔的调剂。但内心深处我一直渴望一种安慰,一种深入人心来自异 性的安慰。而与我交往的那些女朋友,她们可以给我微笑给我外在的热闹,但不 能给我安慰。 山妮说真正的安慰应该来自于自己,这是我多年来生活经验的总结。 凌云笑了说,也许吧。像我这样仍在渴望一种深入人心的安慰,说明我于心 智于情感上很不成熟吧。 山妮想说,当你感到自己于心智于情感很成熟,也不再渴望外来的安慰那你 会感到寒意的,人们也会对你敬而远之,但山妮没有说。她站起来,给凌云面前 的茶杯里又续了些水,取暖气是的炉丝,红的颜色。散发出一种很温柔的暖意。 窗外,雪仍旧无声地飘落,像随风飘动的白帘子。 山妮注意到凌云穿的是那次校园舞会上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黑皮茄克衫,牛 仔裤是新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他依旧那么青春,依旧那么帅气。 他说话的语气是平和的。从未有过的平和,平和从容的叙述,山妮有些不习惯。 山妮想,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以平和的语气从容的省识叙说自己的一些事, 自有一种令人既亲切又敬而远之的力量,像一个人的智力,既让人敬重但也让人 感到某种距离。 窗外有风的呼啸声,有雪粒子在清脆地敲击窗棂,静夜中听来,像玉珠的溅 落声。 凌云接着又说,山妮。我们第一次在那校园舞会相遇,当时我是与林刚吴锋 一道去的。至今我仍记得当时的情景。你好像怀疑林刚与吴锋的身份,你私下里 悄悄地问我他们莫非是黑社会的吧。他们不是黑社会的。他们是我的朋友。这个 所谓的朋友。并不是说我们之间有多么投合。事实上他们一直暗中盯梢我。对这 样一种不是很光彩的勾当,最初他们也不习惯,后来,随着我母亲私下塞给他们 钱的不断增加,他们就干得很卖力了。我们几个同是徐州来的,同一所学校,只 是不同一个班,所学专业也不同。但只要一有空闲,他们准会来找我,在钱的作 用下,他们很忠于职守。 山妮不明白凌云的母亲何会花钱请人盯梢自己的儿子。看着山妮一脸的疑问, 凌云说,那是因为爱,因为母亲太爱他了。 你很幸福。山妮说。 也许吧。但更多的是感到沉重。你永远无法理解这样沉重的来自自己亲生母 亲的但又令人想方设法摆脱的爱。那是一种强加给人的爱,通过母亲,我第一次 对爱,爱的含义,尤其是来自上一辈的爱产生了疑问。 你父亲也许给了你太多的钱,而你的母亲,她想请人保护你。这没什么不好。 凌云带着不以为然的口吻说,这是一方面。因为父亲在南非,我的邻居,熟 人朋友,亲戚对我家尤其是父亲的生意到底做到多大,到底拥有多少产业,一般 不清楚。但我与母亲不缺吃穿,这是肯定的。因为家庭的原因让人暗算与绑架, 母亲也许有这方面的担心。 但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母亲更多的担心是我有朝一日离开她。真正拥有 一份脱离了母亲管制的生活。而我因为母亲给予得过剩的爱就一直暗地里渴望拥 有一份真正由自己作主的自由生活。在填报大学的志愿时,我填的全是北京,东 北,华南地区的学府。就为这个,母亲整整两天不吃不喝。好在我的考试成绩与 所填的院校及专业之间有差距,我没能如愿奔赴离家较远的地方上学。母亲动员 我念徐州地区的院校,并开始托人找关系。我已十八岁了。我想,我不能总是迁 就母亲,我开始说服母亲。我找了个折衷的办法,到南京来。南京离徐州不远, 半日的车程。无论是我回家还是母亲过来,都比较方便。说服母亲的过程是艰难 的也是漫长的。她先是打听熟人朋友中的孩子有没有到南京念书的。吴刚与林锋 就是先认识母亲而后才认识我的。母亲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成千上万人的校 园里,有她信得过的同乡陪伴我一同求学,她放心了。花点钱。值。 对吴刚与林锋私下里承担着看管我的任务。我原先不知道。到了大二。我开 始恋爱,与女同学往来。他们把这个消息反馈给母亲。母亲连夜乘过路火车到南 京来。在我面前,母亲落泪了。她说,她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份伤心 与失落及哀痛好像我被人莫名地投进了某座潮湿狭窄的牢房。我告诉母亲说,我 那不是恋爱,只是寂寞了图新鲜热闹。我问母亲,男同学与女同学多呆一会儿, 就意味着恋爱?那个夏夜与母亲的谈话是一场极为艰难的谈话。母亲一会儿苦口 婆心一会儿涕泪滂沱。我第一次发现母亲是一个爱哭泣的女人。她说学业最为要 紧—如果功课紧张吃不消我也没必要苦自己,考试不及格,多读一年又有什么关 系呢。如果因为恋爱而影响功课,这实在令她难以接受。我与母亲坐在校园的草 地上,湿露很重。母亲最后语重心长地说我还不懂得选择。我承认母亲说得对。 我那时与女同学交往,既不分轻重也没有选择,谁喜欢与我交往我就与谁交往, 也正因为这样,我认为我那不是恋爱,而是男女同学间的正常往来。只是我没有 控制好交往的次数与时间。我喜欢与男同学打兰球踢足球,但我也喜欢与女同学 聊天,跳舞。因为她们与母亲不一样。 但母亲不这样认为,她一口咬定我那就恋爱,而且是致命的妨碍学业的对自 己对母亲都不负责任的恋爱。我坚持说不是。我与母亲当时面对的是宽阔的草地 与广漠的夜空。如果当时我们面对的是一堵墙,母亲极有可能朝那墙撞去以唤醒 我的迷失。最后母亲在极度的失望中以事实来证明我与女同学的交往纯属恋爱行 为。比如,五·一节,我与两位女同学在玄武湖公园先是划船而后又在石橙上赏 月。比如,周末,我与某位女同学跳舞到十一点钟而后离开舞厅下落不明—母亲 估计我们不是钻进校园里的树丛就是看通霄电影去了。再比如,我们年级上大课 时我总是帮某位女同学占位子。母亲每月拿来的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总有一些流 入女生宿舍。我反驳母亲说,我的这些活动,吴刚与林锋大多参与,就说五·一 节划船,他俩也与另外的女同学在另外的一条船上。校园周末舞会他们哪怕不跳 作为观众,也要等到散场。他们与女同学的交往,也很多。听着我的反驳,母亲 露出某种欣慰之情。同时说了一句,看来林刚与吴锋说的都是大实话。 第二天,母亲请吴刚林锋在饭店吃饭。在座的还有班上的三名与平日往来较 多的三位女生。是母亲让吴刚与林锋喊去的。母亲在饭桌上说多谢他们对我的关 照与帮助,见了那三位女生,母亲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那三位是班上十多位 女生中最为单纯稚嫩的女生。长相一般。母亲倒不担心我与她们会做出某种糊涂 事。灯光下,母亲以一种一眼就可望到路尽头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过三位女生 后。不断地给她们劝菜。母亲慈爱地说,都是离家在外的孩子,你们要多吃,注 意身体。三位女生毫无心机地微笑着说多谢阿姨。吴刚与林锋也说,请阿姨放心, 我们与凌云好比兄弟,会互相关照的。我肯定母亲当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现在 想来,那份微笑还是冲着吴刚与林锋,他们是忠实的守护人。 后来我陪母亲逛商店,母亲给我和她自己买了一些衣服,同时也给吴刚和林 锋各买了一件条纹T 恤。那次母亲走后,吴刚和林锋还请我吃肯德基- 在他们眼 里,我是一个喜欢吃肯德基的学生。不管外表还是内心,他们以为比我成熟多了。 他们比我有心机。母亲私下请他们以朋友名义跟随我实质是侦探一样跟踪我,每 个月给他们多少钱,我不知道,但估计不会少。要不四年大学生活,他们的不会 生活得那么阔绰潇洒。母亲每次到南京,除了给他们“守护”我的钱,还要买礼 物,还有吃的。母亲收获的则是一大堆经过加工编排后的有关我的有声有色的恋 爱故事。我的恋爱故事有些只是一些朦胧的情感,有的则是他们强加的。 我的恋爱故事越多母亲来得越频繁,他们从母亲那儿捞到的小实惠也越多。 我把他们视为朋友,完全不知道他们与母亲之间还有“守护”的协议。到了大三, 我与建筑专业的一位来自边远山村的女生真的恋爱了,她叫宛。这次可以说是我 的初恋,我喜欢她那朴实中又透出某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喜欢她很爽朗的不带保 留与拘泥的笑- 虽然有时她很害羞,喜欢她轻盈的步态与那种很阳光很健康的肤 色,她不会跳舞,这时我也是一种别样的新鲜。我动心动情了,因为好奇也因为 她不同于其他女生的那份自守安静。那一段时间,吴刚与林锋来找我,常常扑空。 因为我与她约会地点不是在舞厅也不是在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一个小山包上。 我们坐在山上看山下的城市与人流,觉得自己很高大很脱俗。那种感觉现在想来 有些可笑,但当时绝对美好。但后来被吴刚与林锋知道了,他们把我的这次恋爱 总结概括为“不管不顾”,“昏天黑地”。 因为我的这次恋爱,母亲哭了。相比之下,在那之前的所谓恋爱,对母亲而 言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惊吓,也不知道母亲私下展开了怎样的调查,她对宛的家事 比我还了解。宛的父母离异,她随父亲,她上学的费用是家族中的叔伯共同承担, 毕竟家族里出了一位大学生,在当地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母亲对我说,这样 家庭的孩子,显然缺乏家教。我想若我的恋爱对象是一家境很好父母双全的人, 母亲又会说这样的孩子显然骄气,我以后还得照顾她。我告诉母亲说你不要听到 风就是雨,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与宛在谈恋爱呢,母亲无奈喊来了吴刚与林锋,让 他俩把他们所捕获到的线索一一抖落出来。他们最生动的叙述是在一个秋日的黄 昏,我与宛在校园偏僻的树林里紧紧拥抱。他们在描绘这个细节时,母亲脸上的 表情是揪心的痛,还伴以愤怒的泪。母亲为了让我在恋爱上有所收敛,当着我的 面说,吴刚与林锋你们以后还得勤快些,不能偷懒,我每个月再加你俩钱。通过 这件事,我才知道吴刚与林锋对我的关注与跟随完全是因为母亲的重托。 山妮想起那个岁末的夜晚与凌云跳舞时的情形,透过光影与流动的人群,吴 刚与林锋的目光猎人似地打量着他们,山妮与凌云走出舞厅后,山妮打开自行车 锁抬头的刹那,吴刚与林锋,一左一右绑匪一样架着凌云走了,而凌云当时的背 影则像一个弱小无助被人挟持的小男孩。几年来,山妮一直对那种情景下的那些 动作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晚上,她终于明白了。当时吴刚与林锋把她作为一个专 在舞厅里勾引男人的高手,他们抬举她了。 山妮问:就因为你母亲反对,所以你们分手了。 凌云说,对我母亲,我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也比较沉重。同时也感到抑闷。 若我再有一个兄弟或是姐妹就好了。这样可分担一部分我母亲的关爱,可惜我既 无兄弟也无姐妹。我还来不及反省我与宛的恋爱关系,宛与吴刚却开始了恋爱, 这剌伤了我的自尊心,同时我也怀疑母亲从中做了手脚。没有任何解释,我与宛, 陌路一般,这在同学中成了一项有滋有味的笑谈,不到一个月,宛与吴刚也不往 来了。后来,宛与学校一位刚分来的老师恋爱了。 父亲一年从南非回来一次,不是春节,春节对于父亲来说并不重要,父亲一 般选在元旦回来,说是回家看望母亲与我,其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每次来去匆 匆,在徐州呆三天,南京三天,就飞往南非了。说实在,我最不愿意的事就是与 父母亲一同吃饭,饭桌上父母相对无言的那份沉闷与滞凝,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让我透不过气,我宁愿单独面对母亲或是单独面对父亲,这样反而轻松些。 在我与宛分手后不久,一次母亲到南京来看我,我与母亲开玩笑说,待我毕 业了我也想到南非去。母亲一听我的话,脸就沉下来了,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怎么办呀?为此母亲病了,说是因为抑郁,消化系统受到了影响。母亲当时看 上去很憔悴,又有些浮肿,母亲当时住在南京工人医院。我每天下了课就去医院 陪她,就那段时间,我隐约知道了父亲在南非与别的女人好上了,母亲恨父亲, 每见一次父亲,那份恨就深一层,就是越是心意难平。我试着劝母亲,抛开对父 亲的恨,多想想如何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看到母亲的那份孤单与落寞,我多么希 望身边也有一位年长的男人关心她,陪着她。我恨他呀!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咀咒 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我愿他在矿井里被石头砸死。母亲这样说的时候,几 近哀嚎。“我的全部希望就在你身上了”。病床上的母亲有时在梦中都喊着我, 说我是她活下去的勇气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开始长大了, 也觉得自己过去与女同学之间的交往除了彼此的好奇,其实是轻佻的,像孩子间 的游戏。 也许是母亲担心我真的想逃离她的管制,跟随父亲到南非并长住下去。母亲 出院后与我作了一次长谈,她问我真的很喜欢宛吗?我说我真的喜欢她的话不会 那么快就与她分手不再往来。我说这话时,母亲脸上掠过一丝欣慰。母亲语重心 长地对我说,恋爱对象是要经过选择的,说我还小,也不懂事,更不懂得选择。 我说也许是吧。 有一段时间,母亲没有为我烦恼——就我自己而言,我也确是有一段时间厌 倦了与女同学恋爱。因为恋爱仍不能使我感到踏实,我始终有一种虚飘的感觉。 我把目光与注意力转向自己。我失去了往日的欢快活泼。脸上多了一层因思索而 来的郁闷。母亲还是太爱我了,她希望我高兴。不喜欢我那付沉思默想的样子。 她私下与吴刚林锋他们说,我与女同学适当交往也是可以的。但是,仅限于那些 清纯充满朝气的女生。 我与林芳的认识与交往,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母亲的认可,是吴刚与林锋暗中 促成的。林芳青春充满活力,相对于别的女生,也比较单纯。最令母亲满意的是 我虽说与林芳经常在一块,但我们如果分离,至少对我而言,并没多少思念之情。 这是一种可有可无很淡薄的情感。这也是母亲所喜欢的。母亲每次到南京来,都 要见一见林芳。母亲仿如担心我与林芳分手似的,经常在我面前夸林芳,说她懂 事,既不轻狂又有礼貌。还说现在这样的女孩子不多了,可我认为大多数女孩都 如止。 自那次舞会后,其间相隔了三年多,你我成了同事,有了交往。我们虽然交 往不多,但我们的交往,吴刚与林锋还是意识到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莫名其妙 地看到他们那贼一样的身影。 山妮以一种体谅的心情,说,这些你不能怪你母亲,你父亲也有责任。 凌云抿抿嘴说,在我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比较模糊的。他每年来看我。 我竟怀疑他是否是真的是我的生身父亲。他不是从家里出去的,而是从遥远陌生 的地方来。每次见面他都问我缺钱用吗?我从不缺钱用。听我这么说,父亲脸上 就会露出骄傲的微笑。在他看来,作为父亲与男人,能够提供给妻儿足够富裕的 金钱与财富,他是成功的。他为止自豪。至于我性格方面是否发育健全,心理是 否偏执,心智如何成长,这些不是他关心的,他也从未想过要关心。生意场上的 惊心动魄当然比自己儿子的缓慢成长生动得多。“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较量才称 得上是智力与胆量的较量,对一个男人才是真正的挑战。”这次我到南非去,父 亲以从未有过的慈爱关切地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了。父亲开怀的笑了。我 想他倒不是关心我情感上会孤独会出现可怕的空白。他主要在于验证自己的男性 魅力是否遗传给了独生儿子。我也见到了父亲喜欢上的那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妖 媚女人。但父亲想方设方法避免我提起母亲。一次饭桌上,父亲试探性地问我, 是否愿意到南非去工作与生活。我问了句,我走了,母亲怎么办?父亲就再也不 说一句话了。因为我知道,母亲是不会去南非的。 这就是我的家庭,寂寞,沉闷,有一种难言的压抑。我被父母关爱着,却感 到沉重。 凌云站起来走到窗前,掀开帘栊的一角。窗外,地上莹白的雪映照着黑而深 的夜空,静谧的世界,让人感到冷的同时也感到踏实沉静与安详。 凌云背对山妮,望着窗外的雪光。说,对不起,山妮,我母亲来找你,不管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请你不要介意。山妮说,你母亲也许误会了我们之间和交往, 把问题想得严重了。 听山妮这么说,凌云一时沉默了。山妮只觉得他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已褪 去了单薄,变得壮硕。 五分钟的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不动。山妮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凌云站着 的姿势如一尊稚弱的雕塑。终于,凌云缓缓转过身来,拚足了劲说,我对自己及 自己的家庭说了那么多,你就那么吝啬,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山妮笑了,仿如因了自己的微笑,屋内的空气由凝固转化为顺畅的流动了。 仿如微笑就是无声的安慰。 凌云用一种引人震颤的声音说,山妮,想想人也是很好玩的一种动物,吃饱 喝足了,就渴望爱。 山妮说,人比动物的感觉发达,人比动物更无法独自承担孤独与寂寞,人害 怕独自面对自己。因此,人需要爱。需要自己以外的人来与自己分担孤独寂寞。 把自己一生中空闲的时间填满。 凌云无奈地笑了,还是那句话。爱,大多时候让人感到沉重。 山妮说因为沉重才让人感到有分量。 凌云又笑了,说,人是多么轻贱的一种动物啊。 山妮也笑了,说,我饿了,我们煮汤圆吃吧。 山妮问凌云,你吃几个。凌云说八个,图个口彩:发! 山妮说,你一旦发了,我们彼此也远了。是不是? 两人正吃着汤团,凌云的手机响了。是林芳打来的,说凌云的母亲问她见到 凌云没有,说自己在宿舍等他。 山妮说,林芳对你可是痴情呀。 凌云说与其说是我喜欢她不如说是母亲喜欢她。你该说我是骗子了吧。我习 惯自己有个女朋友。如此而已。山妮注意到凌云这么说时嘴角掠过几丝讥讽与自 嘲,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像是为了报复某一个人。宛如他与林芳的交往是被迫的。 山妮收拾好碗筷,靠近取暖器烘手。凌云抓起椅子上的格子围巾说,我去看 林芳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山妮送他到院子里,雪还在下,有的枝叶因承受不了雪的积压,低垂着,周 围每一个窗户透闪出的灯光,都让人感到温暖。 雪天路滑,一路多小心,山妮叮嘱说。 雪地上,凌云的身影渐渐远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