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进场之后,谢子虔按老虎灶邓婆子的提示,在场内巡视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 邻桌的一个女人身上,见她三十出头,薄施脂粉,长相丰腴,正在边嗑瓜子边跟另 外一个女子闲聊,子虔估猜这女人便是范慧君。角儿尚未出场,台下已有人高喊狂 呼,以示欢迎。伴着一阵急急风鼓点,杨四郎杨延昭上场,一个段子还没唱完,台 下便呼好,子虔看到范慧君将数枚银元掷到前台,接着带动起一片“橐橐橐”的投 掷声,台上裴玉娥越发唱得起劲,场子里叫好声击掌声不断,仿佛要把戏茶厅的屋 顶掀掉似的。因是折子戏,时间不长,范慧君起身招呼了身边女子几句便离开场子, 子虔跟随在后,正当范慧君将要跨上一辆洋车时,子虔叫住了她。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范慧君警觉的目光一闪,见面前是一位绅士 般的青年,心中不快顿然消失。 “城南一带谁不认识范小姐。”子虔趋奉地说。 “先生有甚么事但说无妨。” “那我们是否可以找个地方坐一坐?” 范慧君含笑颔首,两人遂在天香阁对面一家茶社找了张干净茶桌相对坐下。 “在下谢子虔,家住附近钞库街,在司法界混口饭吃。” “先生过谦了,听口音你不像南京人嘛!” “在日本留了几年学,为生计又走南闯北混了一些年,口音是变了些。” 听说谢子虔留过学,言谈举止又这般风流倜傥,受到高燮冷落的范慧君不禁怦 然心动,随即两朵红云飞上脸颊,愣了愣,目中含情地莞尔一笑:“能跟谢先生相 识,真乃三生有幸。” “小姐如今是家居还是在外做事?” “唉———”范慧君微叹道,“十年前我已罗敷有夫……” “那么,先生在哪里高就呢?”子虔佯作不知。 “不说了,不说了,太无聊了。”范慧君眼里抛洒出滴滴清泪。 “对不住,我不该这样问。” “怎好怪你,”范慧君说,“其实,我一直想找个人倾诉心中的苦闷,今天算 我盼着了,索性就对你说吧!”接着便把高燮的住址、官衔、如何纳娶花燕燕,以 及妻妾间的争斗说了一遍,不时用手绢拭着泪眼。 “未曾想富贵人家也有不平事,”子虔说,“看来,花燕燕一定是有特殊魅力 才迷住高先生的。” “哪里,只不过年轻风骚罢了。那高燮更不是东西,一贯拈花惹草喜新厌旧, 他是夺人所爱把花燕燕弄到手的……” “噢,竟有这事?”子虔见范慧君似有懊悔的神色,遂拍了下额头,“瞧我, 怎好打听人家隐私。” “算我跟你有缘分,我信得过你,”范慧君不再犹豫,“说了我也不怕,花燕 燕在苏州堂子里时就有一个相好,也是一名日本留学生,叫方……方……” “方若愚!”子虔惊叫起来,竟是他留学日本时的同班同学。 “方若愚与花燕燕相恋数载,想筹款替她赎身而后明媒正娶,孰料冤家高燮逛 堂子迷上了花燕燕,重金买通老鸨,软硬兼施将她弄到手。”范慧君滔滔不绝地说, “她到高家之初还时常闹得死啊活的要找方若愚,跟我也还谈得来,不久,她发觉 高燮对她娇宠有加,言听计从,这才安静下来。在戚氏和我面前也拿起乔来。彼此 之间时有龃龉。只是,听家中小大子透露,花燕燕至今仍恋着姓方的,有时还暗中 垂泪,也不知那人今在何处。唉,想想,她也是个苦命人,但她不应恃宠使气,谁 怕谁呢?” 方若愚是苏州人,留日时虽然学的是法律,回国后却转入商界,隔行如隔山, 跟谢子虔几乎没再联系。但谢子虔听说过方若愚在苏州经营棉纱业,资产殷实,估 计正是在这期间跟花燕燕搭上的。后又听说他将棉纱业转给一位族兄后来到南京, 或许与爱情受挫不无关系。弃商从政后,在地方税务局找了份差事,这么说,跟身 为局长的高燮算是阴差阳错冤家聚头了……子虔张扬自己的想像,愈想愈觉得这里 面有文章可做。 次日,谢子虔来问明住址按图索骥,在丹凤街找到方宅。 见屋里冷清凄凉,子虔问道:“家眷呢?” “噢,”一丝苦涩掠过方若愚眉梢,“至今,我仍单身一人。”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