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人间牵绊事 赢得浊世清静心 已是深夜了,往日谷中三人此时早已休息了,但今日这谷中虽然依然幽静如斯, 但荷塘前的竹屋却是灯光未熄,偶尔传来一两声话语。 桌上琉璃灯静静的燃烧,映着竹屋中貌似悠闲喝茶的两人。 段干悔提起茶壶又添一杯新茶,端起来慢慢的的品着,偶尔看一眼宾位上似乎 很镇定的坐着喝茶的西门飘雪,心中暗笑。 宾位上的西门飘雪举止儒雅平和,没有丝毫急躁。他左手持杯,右手拿着盖碗 拨一拨茶水上漂浮的茶叶,仿佛悠然自得。然而他低头品茶时,温润的眼中才滑过 几丝忧虑。 茶香、药香、荷香,萦绕在这幽深山谷的竹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西门飘雪轻叹了口气,放下茶盖,恭敬的问道:“神医,不 知盈盈……”他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该问些什么。 终于忍不住了吗?段干悔暗暗为他的定力赞叹之余也不禁感叹:“情”之一字 真是害人不浅,竟让一个世家之主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从梁州赶到这万里之外的深山 野谷!还记得那个在病床上忍受刨肉接筋之痛的坚定男人,如今却受不住这情的煎 熬。 段干悔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事实。 “哦,盈盈去接古澜了!” 果不其然,西门飘雪原本稳稳端着茶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在他修长的手上, 而他却毫不知觉。 将头伏在那个曲线优美的肩上,古澜呼吸这她头发上幽幽的香味,不由得抱紧 了她。 “澜影……如果澜影已经死了的话,那么盈盈也会继续爱我的,对不对?”他 将脸埋在她的膀窝处,幽幽的说。那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渴望与期待,一如潘文峰带 西门飘雪离开的那日。 心止不住的痛,潘文峰暗骂自己一声不争气,刚想回答,古澜那纤长的手便掩 住了她的嘴巴。 “不要回答,不要拒绝,这样,我可以骗自己当你是默认。如果……如果你真 的回答了,我连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是因为伏在肩膀上 的原因吧!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肩上湿湿的…… “澜影,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古澜紧紧的抱住她,几乎让 她有些透不过气。他像个孩子般哭泣,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受伤,那么让人心疼… … 寂静,竹屋中有人无声,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 西门飘雪端着茶,却只是捧在胸前,并不品饮。他微微偏着头看窗外的夜色, 嘴角带着习惯的微笑,眼中却是满溢的忧伤。 段干悔无奈的摇摇头,天下再罕见之病、再难解之毒他都治得、解得,唯有这 相思病、情毒,他是束手无策。 “吱嘎---”门被推开了。 一进门,潘文峰就感到一道目光,那目光让她有种好像犯罪的感觉,好像她又 做错了一件事,好像她又在无意中伤害了一个人。 抬头,正迎上西门飘雪那双依旧温润的眼睛,只是这次他眼中不再有春水荡漾, 那眼中弥漫的忧郁和眼光触及到她背上的古澜后滑过的那一抹痛色,都让潘文峰心 上涌起了一种酸涩的愧疚。 她这是背叛吗? “西门兄,我们又见面了!”古澜笑道,声音里有胜利的炫耀。 潘文峰脸上不禁一阵抽筋,将手一放,古澜一个跌趔摔在地上。 “澜影---”他双手抚着受伤的右腿,抬起头,泫然欲泣,眼中潋滟的波光 里含着一丝受伤。 “记住,我不叫澜影。” 皱着眉头看了地上的古澜一眼,潘文峰本想就此丢下他不管,但他额角上因为 疼痛而流下的冷汗刺痛了她的心。无奈的朝天吁了口气,她架起古澜的肩膀将他安 放在西门飘雪对面的宾位上。 可是古澜坐下之后,潘文峰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要坐哪里才好。这厅里本只有主 位和两排客位,如果坐西门飘雪身边,恐怕古澜那哀怨受伤的目光会让她浑身发毛 ;如果坐古澜身边,那飘雪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 潘文峰站在大厅中央左瞅瞅西门飘雪,他持一杯茶低头轻品,看不到脸上的表 情;右看看古澜,他则抚着受伤的右腿,深敛细眉。正在为难之际,她忽然感到一 阵烦闷,靠,我潘文峰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在为这种事情烦恼,说出去恐怕 让人笑掉大牙!转念又一想,暗道:“谁想到我潘文峰未怕过老天的玩弄,未怕过 世事的艰辛,却独独对这“情”和“义”畏畏缩缩,像一个遇到危险只会把脑袋埋 在地下的笨蛋鸵鸟一样逃避?!我真不是个东西! 想到此处,她眉头一皱,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去休息了!您惹 的麻烦自己解决吧!”说罢,一甩袖子转身而去,留下三个各有所思的人。 清晨的泻玉谷比别些时候更多一些韵味,草木露珠横挂,鸟兽也活动起来,远 处云雾缭绕,近处炊烟缕缕,诚然是一番世外之景。 一座溪水围绕、药圃拥簇的竹屋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伸了个懒腰,望 了望东方的太阳,然后深深呼了口气,自语道:“今天把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了吧! 决不再当鸵鸟了。”然后向天空比了比中指:“你要玩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谁欺负盈盈了,告诉澜儿,澜儿帮你收拾他。”古澜像鬼一样从潘文峰身后 冒出来,吓了她一跳。潘文峰瞟了瞟他的腿,凉凉道:“看来你的腿已经好了,可 真快啊!”古澜眨了眨那双媚人的桃花眼,耍赖道:“只要有盈盈在身边,我怎能 不快点好呢!?”潘文峰不禁翻了个白眼。 蓦然,一抹熟悉的白衣出现在不远处,潘文峰心中一动,连忙奔上去,叫道: “飘雪--”西门飘雪转过头来,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潘文峰看到他那双温润的眼 睛,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为难的皱着眉站在他面前。 真的要如此告诉他吗?会不会又一次伤害到他? “盈盈,怎么了?”西门飘雪双手扶上她的肩膀,轻问到。 狠了狠心,潘文峰抬起头绽放一个笑容:“雪,等吃过早饭到山谷后来一趟吧, 我有话对你说。” 习惯的揉了揉她的发,西门飘雪微笑道:“好。”眼中有宠溺的笑意。做完这 个动作后,两人竟都愣住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经过了这么多年年岁岁,他还是一如往昔般揉揉她的发, 然后对她微笑着说:“好”。那些不可回复的往日又重现于今天,两个断裂的时空 就这么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紧密的连接在一起,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古澜看着不远处四目相对的两人,心上一阵绞痛,几乎让他呼吸不过来。他无 力的的垂下头、捂着胸口,琥珀光泽的发丝被风吹向他的脸庞,怜悯的抚着他微颤 的睫毛…… “你相不相信人有灵魂?” 远处的瀑布犹在哗哗的倾泻着,不知停歇。潘文峰背向西门飘雪,突然问了一 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西门飘雪疑惑的看了看她的背影,虽不解,但还是认真答道:“相信!” “那你相不相信一个灵魂会附在别人身上?” 西门飘雪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也许会吧!”他看向潘文峰, 眼中疑惑愈来愈重,入鬓的长眉不由自主得轻皱起来。 谷中微风缓缓掠过,带来丝丝瀑布的水意,带走几点沉默的闷躁。 “我所附着的这具身体很美吧!”她回头轻笑,宛如雪地里初绽放的雪莲,宁 静而出尘。 昨晚想了一夜,潘文峰最终决定表明一切,或许把事情说开了反而不用如此费 心伤神了。 这么多年来她颠沛流离、一番离奇而艰辛的经历全是因为她这一具绝色的躯体。 想当年在杏花村,如果西门飘雪见到她不是一个绝世璞玉般的任盈盈,而是一 个相貌平平的她,他还会对她痴情至此吗? 如果当日在桃花潭,古澜没有揭开她的易容面具,他还会如此费尽心机的得到 她吗? 如果当日冷风掳走的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任盈盈,她还会遭到他恁般的侮辱吗?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具美丽的躯体! 如果挑明了讲,你们所迷恋的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我的,而我只不过是暂时在 这具身体里居住罢了,所以,你们的情与爱都与我无关,并且没有任何意义!那么 大家都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明白了吧,你们所爱恋的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这具躯体的原主人还不知 道是谁……” “还不明白吗?”西门飘雪突然打断她的话,眼中有满溢的忧伤和无奈,嘴角 却依然带着惯性的温柔的笑,“盈盈,怎么到如今还不明白?或许第一次见你是被 你的容貌吸引,但我等你这么久,难道只因为你有一张美丽的脸吗?” 瀑声隆隆,在沉默的空气里尤为响亮。 “如果我说,我原本是个男人呢?”潘文峰抬起头对上西门飘雪的眼认真的说 道,语气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许久的包袱般轻松坦然。 又一次从恶梦中醒来,澜影拥被坐在床上喘息,额角有细细的的汗珠。 刚刚在梦里的是真的吧!那个被人打骂侮辱的少年,那张倔强隐忍的脸。所受 的羞辱她一丝一毫都感受到,他的心理脉脉都于她相连。这样的感受,难道他就是 曾经的我吗?”吱嘎---“碧烟筑的门被推开了,一瀑阳光突然倾泻出来,把这 窗帘掩映的小屋映得通亮。 “澜影,醒了吗?”古澜身着银红色丝绸长衫,栗发用一块血玉扣扣在脑后, 额前不经意留出两屡头发,妖娆之余又显出几分不羁。他从阳光里走出来,眼中带 着温柔的笑意,看向床上发呆的妻子。 看出走向她的古澜眼中有担心的神色,澜影空落落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意,嘴角 也不由得扯开一个笑容:“澜……” 古澜坐到床边涌拥着她,仔细拂开她额边的发,看到她额角的汗珠,心疼道: “怎么,澜影又做恶梦了吗?”他细眉皱起来,眸子里浸出一丝心痛的波光,与那 往日的潋滟自是不同。 澜影依在他怀中只是不说话。 这朴质的碧烟小筑里,有了片刻的静谧。 良久,澜影从他怀中抬起头,道:“澜,如果我原本是个男人呢?” 古澜愣了一下,点点她的小鼻子失笑道:“如果澜影是个男人,那,就把我当 成女人吧!”他眼中有戏谑的笑意,瞳子里荡开一屡宠溺。 不由得撇了撇嘴,澜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被她的小动作逗的开心,古澜轻啄她的樱唇,却被那小嘴中的甜美牵住了理智, 情欲以星星之火燎原之势骤然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澜影……发誓……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澜影…发誓……永远不会……离开……古澜……” “我不介意有断袖之癖!”西门飘雪对上潘文峰坦然的眼睛,笑着答道,他温 润的眼中也是笑笑的。 深呼了一口气,潘文峰紧握住了拳头,从新对上西门飘雪的眼睛。只是这次, 她眼中不再有感情,只是冰冷一片。 “你说爱我,可是你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我只问你,你知道我原本叫什么 名字吗?哼,任盈盈,这都是我编出来骗你们这些笨蛋的,你们竟也相信?!”潘 文峰冷冷的嘲笑,“我叫潘文峰,明白吗?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一直以来,潘文峰都在逃避西门飘雪的感情,开始她以为西门飘雪只是一时的 痴迷,只要她冷淡以对,那么那股热情自然会冷下来,谁知西门飘雪竟痴情至此?! 然而,他如何能接受这份不伦之爱,先不说原来世界里所接受伦理道德观念, 就是他自己心上也极排斥。 是的,他是豁达乐观,他可以一切发生过的事情当作老天的玩弄,他可以把阿 Q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冷风、古澜,这些只不过是老天的一个玩笑,他只把这些 当成作了一场梦,一个幻影罢了,何必认真?!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尊、没有底线。原来世界里跟他一样从孤儿院里出 来的孩子当“鸭”的也不乏其数,但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这条路,难道现 在只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么!他是个男人,他有一个男人的灵魂,他 只想自由、没有束缚的生活! 但,现在他却被另一个男人的爱如此折磨着、如此煎熬着,他愧疚,他无颜面 对西门飘雪!但是如今,却不得不伤害他…… “…………” 发丝微扬,丝丝缕缕都在风中飘散。 西门飘雪沉默下来,整个人似乎都凝滞了。 “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谈什么爱?!西门飘雪你未免太幼稚了!”潘文峰 冷冷的抛下这句话,转身而去。 湿意愈重,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沉淀下来。 “可是,我爱的只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西门飘雪白衫飞扬,他低 着头,虽看不到表情,整个人却都散发出白色的忧伤。 潘文峰身形不易察觉的停滞一下,却依然未停,只是更加快步而去。 淡淡的药香在谷中萦绕不断,混合着那一池新开的荷花幽香,两种香味参杂着 轻轻萦绕、慢慢散发,愈发让这山谷出尘离世。 只是,这出尘离世的谷中还有为俗世情爱而黯然的人。 一袭白衣缓缓走在荷池旁的小路上,白衣为锦绸所制,却有着掩不住的华贵, 虽未佩一样珠玉佩饰,连那一头墨玉般的黑发都只是用一条白色丝带简单的缚住。 但正是这样简单的装束愈发显得他的高华蕴籍,因为他已不需要任何华丽的装 饰来陪衬,他就如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无需雕饰,自然华美而尊贵。 西门飘雪微垂着首,走过新荷遍开的池塘,白衣黑发不觉中黯淡。 “西门兄,可还好?”蓦然一句问候响起,惊碎了这沉寂的空气。 古澜墉懒的依着一棵树,双手抱怀,纤眉挑起,桃花眼斜斜的瞥着西门飘雪, 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西门飘雪恍若未闻,依然自顾走路。 “盈盈跟你说了什么?应该是拒绝你了吧!”古澜微笑道,灿若春花,口中的 话却如同带剧毒的利刃般直刺人的心扉。“哎---,女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盈盈 也不过如此。”他详装叹气,菱唇边的那丝笑意却始终未落下。 西门飘雪双目波澜未动,长发被掠过的微风拂在他象牙般白皙的脸上,他顺手 拂了拂仿似古澜是一团空气。 看着将要离开的西门飘雪,古澜眼睛眯了起来,暗光闪烁。 “西门飘雪,三年前,盈盈说要为你报仇,亲手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可是为什 么直到如今都没有做呢?” 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停下了,他的背影有些憔悴,修长的双手苍白,手腕处的 疤痕隐约可见。 古澜笑了,红润的唇边只是若有似无的笑,他笑的那么开心,仿佛一个孩子得 到了想要的玩具般快乐。笑声回荡在空气中,随着谷风飘向远处。 暗香浮荡,春风不解人意,依然轻柔似水。 “因为,我想让飘雪亲眼看见你痛苦的模样?”一句冷冽的话中带着止不住怒 意,猛然止住了古澜的笑声。 潘文峰走到古澜面前,脸带寒霜,眼中泛着竭力压制的愤怒,冷冷的看着面前 的古澜。 古澜的身体僵硬起来,他美丽的桃花眼中泛过一丝脆弱的光,轻声叫道:“盈 盈……”那声音中满是小心。 “飘雪,你过来,我曾经说过要为你报仇却一直未动手,请原谅我的言而无信。 今日,我就要实现当日的诺言。飘雪,从此后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咝---”潘文峰闪电般抽出西门飘雪隐在腰间的软剑,剑犹在空中轻吟。 剑尖缓缓指向古澜,她眼中的冷意愈重,但那冷意之下,却不不由得一丝颤抖 …… “澜影……”古澜努力撇起嘴角想笑,却是不能。“真的,舍得这样做吗……” 他抬起双手,那双手纤细颀长,宛如白玉精雕细刻而成的一件无价艺术品,只 是此刻这件完美艺术品就要被那个女子手中长剑所彻底破坏……古澜看着她,微微 笑着,眼中雾气渐浓…… 古澜眼中的脆弱与绝望让她心底如刀绞般疼痛,然而她只是闭上眼睛深呼了一 口气,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尽是冷漠。那种让人心寒的冷漠,一如当初他受人 辱骂时那些旁观的人眼中的神色。 挥剑---挥向那个纤弱妖媚曾宠爱她三年的男人----一只手拂上了剑柄, 那只手骨节修长却有些苍白。 “如果真的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盈盈会很伤心,对不对?”西门飘雪笑着问, 细长的眼中漾开一池春水。 “让盈盈伤心的事,我怎么会让它发生呢?”他微笑着抽出潘文峰手中的长剑, 眼中的忧伤如冬末的落梅…… 转身离开,西门飘雪长发飘扬,背影一如刚才的憔悴,只是更加黯然……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