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下班的时候,陈玲打电话过来,告诉蒋立言她的高中同学高志亮来了,晚 上去饭店吃,让他过学校那边去。蒋立言并不知道高志亮,但他明白,陈玲说一 同到饭店去吃就是要请客,而他就得赶去──掏钱,所以一下班,他就装了一张 “伟人头”赶往学校。一进宿舍,见陈玲正和一个穿警服的人说话,他就边走边 伸出手来,说: “是志亮吧?你好!我是蒋立言。” “哦,立言,你好你好!”高志亮站了起来,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蒋立言。 陈玲给蒋立言介绍:“这是我们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高志亮,上学时就爱 抱打不平, 所以报考了省警察学校,现在分城南分局了,专抓坏人。“ “陈玲你过誉了,我这么个大个子不抓贼干什么,难道用笨手搞精密仪器去? 比不上立言啊,诗人,也这么威武,整个儿一个白马王子。”高志亮身高音亮。 “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文艺圈里有人喊──‘饿死诗人’!”蒋立言调侃 着。 仨人都乐了。 他们去的是“聚雄饭店”,饭店叫聚雄却是一位女老板开的,饭菜可口,价 钱也适合工薪阶层。三个人环桌坐好,有一位小姐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等他们点 菜。陈玲把菜谱递给高志亮,说: “你是客人,你先点,点你爱吃的,甭客气啊。” “随便吃点就行,重要的是和你们坐坐,聊天!”高志亮接过菜谱,随便一 翻,“我要一个鱼香肉丝算了。” 再让他点他说够了,多了也吃不了白白浪费,陈玲与蒋立言就点了宫爆肉丁、 醋溜土豆丝外加一大碗三鲜汤。菜很快就上来了,三个人一人一瓶啤酒,边吃边 喝,说说笑笑。高志亮是一个直肠子,两杯啤酒一下肚,脸就开始发红,话也多 了起来: “ 对了,陈玲你还记得顾小艳吗?就是咱们班的顾小艳?“ “怎么不记得,我俩还同了一个学期的桌呢,她不是顶了她爸的班儿吗?” “是啊,厂子不景气,早下岗啦,前一段犯了事儿,撞在我的枪口上了。” “她有什么事儿碍着你啦?你就不许抬抬手?”陈玲想起了与顾小艳的亲密 过往,有点儿起急。 “我倒想抬手呢,同学这么长时间不见,以什么方式碰头不好,偏偏在审讯 室!再说,她做的事儿让我这个同学也抬不起头哇!”高志亮来了情绪,大口地 喝酒。 “她犯什么事儿了?”陈玲的心提了起来。 “卖、卖淫!” “怎么会呢?她挺正派啊,就是学习不太好,也没什么别的呀……”这是陈 玲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社会早就乱了不是?” “其实什么都有因果的,”见他们两个人越说越痛苦,蒋立言就开导说, “体制落后才导致了经济发展受阻、企业举步维艰,而企业不能适应市场经济了, 才会产品积压、职工下岗,其实下岗也未必都是坏事……” “就你会说,一套儿一套儿的。”陈玲打断了他。 到八点饭才吃完,付账时才知道高志亮出去上厕所时就把钱付了,蒋立言掏 出钱来要给他,他坚决不要,最后骑上车子跑了。他们俩向回走,蒋立言意犹未 尽地说: “你这同学也是,来到这边儿就该咱们请嘛。” “你还说呢,请饭就应该提前结账,菜上齐了就去结,省得走时抢着结,根 本不走这个心!”陈玲埋怨他。 “他请就他请吧,干他们这行的来钱快。” “穷死你吧。”可能是因为同桌的沉沦,陈玲心绪很乱。 “现在穷人就是多,你的同学不也是下岗‘另谋职业’了?”蒋立言笑道。 这话触到了陈玲的痛处,她冲着蒋立言大喊:“你甭刺儿人,不看看自己的 毛病!” “我的毛病?我有什么毛病?你喝多了吧!”蒋立言也来了气。 “不跟你说了!你真无聊!”陈玲更加生气,拔腿就走。 “你去哪儿?”蒋立言在她身后嚷了一嗓子。、 陈玲没答话,冲着学校方向径自去了。蒋立言站在原地愤愤地想:拿钱请她 的同学吃饭,当了半天的陪客,到末了“有了毛病、真无聊”,真他妈倒霉! 早晨起来,蒋立言觉得左眼象揉进了沙子一样磨得不行,找来镜子一照,眼 球上布满了血丝,他试着戴隐形眼镜,手一按眼睛,竟很疼,眼泪“刷”地流了 下来。眼睛发炎是不能戴隐形眼镜的。他以前不戴这玩艺儿,整日扣着厚厚的 “瓶子底儿”,鼻梁上压出了洗不掉的两个印迹,这让轻度近视而不戴眼镜的陈 玲很是看不惯,她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薪水,就拖着蒋立言去眼镜店,花了工资 的一半给他配了这副“博士伦”;戴了“博士伦”的蒋立言不再时常眯着眼,浓 眉下的小眼变得又黑又大炯炯放光,陈玲看了就象完成了一件工艺品一样高兴。 蒋立言叹了一口气,把“博士伦”重新泡进清洗液里,找出好久不用的有形眼镜, 擦了擦“瓶子底儿”上的灰尘,戴在眼上,好一会儿才找回以前的感觉。蒋立言 走出屋,下楼到办公室翻新来的报纸,不期而遇碰上了还是那么俏丽的许宁娜。 许宁娜看了他一眼就很有娇嗲成份地惊奇道: “你怎么戴眼镜,你近视吗?” “是啊,以前没事儿,不知怎么搞的,昨晚一晚上就这样了。”蒋立言两手 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伍子胥一夜白头,你蒋立言一夜近视,真逗,哈哈……”俏女子发出银铃 般的笑,蒋立言趁机以一个男人的视角打量她,他有些悲哀地想:本也不错的陈 玲是抵不过人家的。 想陈玲陈玲就到。他看见陈玲走了过来,只得把脸上的笑中止,对笑着的许 宁娜说:“喏,我领导来了。” 昨夜气而不归宿的陈玲不苟言笑,直直地走过来,好象来看蒋立言被降服了 没有。蒋立言早就没脾气了,对着她重新开笑,说了一句废话:“你上午没课啊?” 陈玲冲着许宁娜不能再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对蒋立言说:“有空吗?陪我去 商场。” “去就去呗。”蒋立言跟在陈玲身后向宿舍走,他感到身后许宁娜的目光有 很多刺儿。 一进屋,蒋立言就把想好的一句话笑着说了出来:“夜不归宿,冷落夫君, 你知不知罪?” “德性,你带着这破眼镜乱晃什么,特美是吗?”陈玲一点儿也不幽默。 “我的左眼发炎了,很多红丝儿。”蒋立言解释着,忽又想起一些什么来, “什么破眼镜?我以前戴得好好的,怎么叫破眼镜了?!” “好个屁!你以为你以前的形象多好啊,头发、胡子一团糟,戴着一个‘瓶 子底儿’,眼都睁不开,象个什么?别人怎么整也整不出型儿来。”陈玲的火更 大了。 “你是在改造我呐,我脏、乱、差,来自农村,比不得你这个城市小姐,你 看你香的,早知这样把我丢给别人算了,你以为没人要啊!”蒋立言也忍不住了。 “你是有人要,不是刚才还戴着破眼镜跟人家瞎白活吗……” “你他妈甭胡说!”蒋立言喝断了她的话。 “你才他妈呢!”陈玲也骂了一句,一把把蒋立言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啪”地摔在地上,用脚踩上去,愤愤道:“让你戴,让你戴!” “你!!!”蒋立言气得浑身发抖,抡起巴掌要打陈玲,又停在了半空,他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煞白。陈玲搞完破坏,气冲冲地走了,狠狠地关上了门。 蒋立言一直怔在原处,过了好半天,心才开始绞痛;他低头看地上粉身碎骨的眼 镜,就弯下腰来拾碎片,想起这 镜子陪自己度过大学几年,许多荣辱细微都是通过它看到的,现在竟遭此厄 运,不禁鼻子一酸,落下几颗泪来。他蹲着把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同时缓解 着内心的痛,猛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就匆忙地抬起头来。许宁娜立在门口,见 这般情景,连忙问: “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吧?怎么?受这么大委屈啊。” “哦,没、没事儿。”他站了起来,坐在床上,现出一副平静的神态,“进 来坐吧,我这屋乱。” “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吵吵闹闹,我看你还挺老实,对,应该这样,女孩天 生就是被爱的,娇柔柔的,受不了一点儿委屈。”见坐在床上的蒋立言闷闷不语, 许宁娜就走到他身边,劝解道,“我比你们大,以前我也有很多邪脾气。女孩有 脾气只冲爱自己的人发,除了你们,别人想要受还没机会受呢。恋爱嘛,一时爱 相貌,久了就互磨性子了……” 蒋立言脸上的泪痕未干,但这些话语已缓解了他的悲愤。他抬起头望着眼前 的许宁娜,有着一双秀目的她竟有了大姐姐的形象,不知不觉地,他握住了她的 一只手,晕眩在她明亮的目光里了…… 许宁娜已离去了,蒋立言还是一手柔软,对歇斯底里的陈玲的气愤,使他对 许宁娜有了一种依恋。面对面,离得那么近,如果一用力,就能拥她入怀,那会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他凝视那双秀目时,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欲望,但又被那 种明亮震慑住了,生怕有一个尴尬难堪的局面,“咚咚咚……”心跳得厉害,震 得胸膛发麻。 上午十点,蒋立言同陈秋田上了去江宁县的公共汽车。他们去采访一个企业 家,回来后写成报告文学发表在市文联的刊物《文泽》上。《文泽》是市文联与 省作协联办的纯文学刊物,原先在省内外有一定的名声,这几年倍受经济大潮的 冲击,作者少了,读者也少了,上面拨的办刊经费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王主席兼 任刊物主编,为它没少费心,用尽心思、拉下老脸组织了一个董事会,向市内效 益好的企业要赞助,在刊物上开设“改革纪实”、“在商言商”等栏目予以回报。 文联一帮人经常下去联系、采访,千字收费千元,给作者提百分之四十,写几千 字就顶几个月的工资,令作家们乐此不疲。蒋、陈是很好的搭档,两个人你哼我 哈,已联合采访了好几个,使腰包充实了许多。 作为惩罚,蒋立言没有通知陈玲,只是在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写“出外采 访,三日方回。知名不具。”猜想着陈玲看到纸条的神情,他的心里才痛快了一 些。 江宁县城座落在城市东南八十公里,大客车在刚修好的公路上没有什么障碍, 很有些风驰电掣的意思。十二点整,他们俩已站在县汽车站的外面了。陈秋田用 公共电话拨通了企业家王总经理的手机,听说他们已到,王总很高兴:“你们在 那儿别动,我派车去接你们,有你们的几个同行在这里,大家一块儿聚聚。”挂 了电话,他们就站着看县城的建筑,看这座正逐步抹去简陋的小城。大约过了二 十分钟,一辆乳白色的桑塔纳停在他们身边,公司办公室江主任满脸堆笑地走下 车来。说着欢迎的话儿,跟他们握手,然后请进小车,绝尘而去。 车停在一家唤做“齐云”的豪华大酒店前,有一个穿着红制服的男服务生过 来为他们拉开车门,并引导他们踏着红地毯向大厅走去。到楼梯口,两个穿同样 制服的如花女郎换下男服务生领着他们上楼。陈秋田一拽蒋立言,用眼睃了一下 前面扭动着的两个美臀,蒋立言会意地笑了。说实话,这样高级的饭店他还是第 一次来。饭店一楼是大厅,二楼开设雅间,每间上面都有一个小匾,用篆体字很 古朴地写着两个字,有“望月”、“拾趣”、“怡园”等,他们走进挂着“怡园” 的雅间,发现里面已满是人,摆着两张大圆桌,已上了几道菜,只是还没正式开 吃。见他们进来,长得又黑又胖的王总站起身,冲他们伸出肥厚的手掌:“欢迎 你们,给你们留着座呢!” 陈秋田握住王总的手,笑着说:“王总,我们来得真巧啊,只有讨扰了。” 他一指蒋立言,“这是我们单位的──蒋立言,青年作家。” “讨什么扰?你们这些大作家,想请也请不到哩!” 蒋立言也冲着王总热情地笑了一个,然后江主任引他们坐在已预备好的椅子 上。小姐们穿梭着上菜,他俩也得以打量别人。这时,王总站了起来,粗着嗓子 说: “哎,咱的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我给咱说两句:”屋子里静了下来,大家都 看着王总,“今天,咱们这里可称得上群英大聚会,有县中行的领导、县税务局 的领导,还有审计、卫生部门的哥们儿,都是帮过公司大忙的朋友!我们还请了 一些记者、作家,有市报的,有文联的,企业也很需要舆论支持嘛!对不对?我 们公司……” 听大胖子王总一介绍,蒋立言才知道,今天企业是一勺烩,不但有其他新闻 单位,连税务工商也都一块儿请了,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遭到轻视的不快。正 想着,宴席的主菜──清蒸甲鱼上来了,这几百块的菜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心理 上的不平,须知在他生长的地方,有谁吃过这样的菜?这好象是村人心目中有了 出息的象征──吃上几百块钱的王八汤了。不过他很谨慎,没有立即伸出筷子去, 他是第一次吃,弄不好会出洋相的。他正迟疑,旁边的一个人挟了一块放在了他 的小碟里,问道: “你是市文联的吧?” “嗯,你是──” “日报的。” “眼熟,刚才看着就眼熟,咱们肯定见过面!”蒋立言忙说。 “你们才到吧?我们来了两天了,吃了饭就回去。”那记者说。 “怎么样?事儿办妥了?”蒋立言很在行地问。 “妥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热烈,同桌的互相敬酒,敬完后又到另一张桌上敬,在“久 仰”声中,蒋立言喝了不少,头开始发晕。饭局到两点才散,日报的被送往车站 了,王总同银行的领导有事要谈,让江主任照顾他俩,有事明天上午再说。人们 都走尽了,江主任提议去歌厅唱歌,不出这酒店,上了三楼就是。往上走时,陈 秋田小声对蒋立言说:“玩儿吧,反正不用咱掏腰包。” 包厢里很暗,亮着一盏红灯、一盏绿灯,都昏昏的。墙角放着几组沙发,前 面茶几上有水果、点心,中间空出场子,可以对着彩电卡拉OK,也可以几个人跳 舞。他们坐下,江主任一人给塞了一包“三九”香烟,然后说:“找几个小姐吧。” 他打了一个响指儿,站在门口的服务生走过来,径自问:“要几位小姐?” “仨吧,一人一个。”江主任很爽快地说。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三个小姐走进来,犹如三团香气扑了过来,还未到面 前就刺鼻了。有一个坐在了蒋立言的身边,长长的披肩发垂到他的胳膊上,痒痒 的。蒋立言感觉那小姐的大眼睛在昏暗中忽闪着,一双温热的手抱住了他的肩, 小姐把嘴凑了过来,呼着热气说:“先生,你喜欢听什么歌?” 蒋立言忙看陈秋田和江主任,他们已没心思注意他了,正和小姐偎依在一起, 轻声地嘀 咕着什么。他不由得想起陈玲的同学,叫什么小艳来着,被当警察的同学提 到审讯室里,也就是干这个吧。他想,他不和陈玲打招呼就出来了,陈玲也受了 报复的,他们俩这一阵儿基本上没分开过。那双温热的手在他的腿上摸挲着,他 的心跳加快了,嗓子也有些发干,很快就不争气地想:背叛就背叛一回吧,谁让 她那么凶呢!他的手试着摸向小姐的大腿,大胆地掐了一下,小姐低低地呻吟了 一声,把嘴贴到他的脸上,笑骂道: “你他妈也忒狠了!” 女人在生活中常会派生一股无名之火,歇斯底里这词儿说的多是她们。这股 火由生活中细小的柴禾棍儿燃起,又被心空中的毛毛细雨淋灭。女人的脸六月的 天,诚哉斯言。这些特点女孩陈玲正有。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性质严重的事 情,其实昨天的与今天的不快都是小小不言的,所以在她逛商场时心情已经开朗 了起来。当她抱着一只一拍就会叫的长毛玩具狗回来时,蒋立言已经“知名不具” 了。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屋里弥漫的寂静使她意识到蒋立言的伤势。这个男人 已没有了在学校时的狂妄不羁,甚至说出话来也毛茸茸的,整个让她迷住了── 说降服更好一些。在明处,女人常给男人荣耀感,背地里又以折磨他来满足自己 的权力欲。所以女孩陈玲明白:磨难要比温情更能引发男人的韧性,愈难愈久是 真男人本色,相反,他一旦得到就会打着饱嗝图谋一些别的。女人深懂障碍学和 退让之理。 这几天,男人蒋立言亦把不快忘却了,成熟的男人大多能熟练地寻找心理倚 靠,从而胜利地开导自己,阿Q 不就是男的吗?他已经忘情地握了俏女子许宁娜 的纤纤细手,在昏黑中摸了小姐滑腻的大腿,这不但已经报复了陈玲,简直又有 些对不住她了。在外面的这几天,他的脑海里常浮现陈玲的小脸儿,那小脸儿常 带着可爱的神情;他没有太多的想过许宁娜,虽然再想许宁娜时已因为那一握而 有了别样的含义,而那小姐的脸庞他根本没有看清,他是不会跟她走到光亮中的。 由此可见,男人蒋立言的感情还是很纯净的。他一望到文联的大门,就对女友陈 玲有一种歉意,他想尽快看到她,看看她在干什么? 蒋立言快步上了三楼,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敞开着,陈玲正在里面,床上多了 一只憨态可掬的黄毛玩具狗。陈玲抬头看见走进来的蒋立言,就伸手拍了玩具狗 两下,在“汪汪”声中,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两片已落尽了雨水的云团撞在了一 起,天空格外晴朗。 一直到十一点,他俩才结束了畅快淋漓的温存,小别胜新婚,这次出奇得激 情迸发,出奇得持久。他俩决定纪念纪念这种新鲜,去外面吃一顿。他们走到阳 光明亮的街上,各自脸上带着舒展的笑,一路上,蒋立言喋喋不休,他谈了他被 出版社看好却又凑不齐包销费的诗集,谈了这次采访可能得到的利润,谈了公司 的王总又黑又胖象只狗熊,他甚至差一点儿说出他在歌厅包厢里见识的小姐…… 陈玲含笑听着,不时地颔首,把往日的乖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吃完饭回到文联,张冰正在宿舍门前等着蒋立言。他是上午来的,来买拖拉 机配件,买完后按蒋立言上次回家时给他的地址找了过来,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一见张冰,蒋立言更加高兴。好朋友第一次来城里投奔他,作为东道主理应好好 招待,张冰已经吃了中午饭,在宿舍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带着张冰出去逛:先浏 览了市容,又到各大商场走了走,最后到市人民公园划船……天黑下来后,他们 又找了一家饭店请张冰吃饭。饭后陈玲回了学校,跑了半天,她已经累了,今晚 张冰在蒋立言的宿舍睡,没有了她的地方。陈玲一走,他们两个更感到自由,也 得以聊聊男人的话题。 “立言,嫂子温柔又大方,你小子算得着了!”张冰羡慕地说,“城市的女 孩就是好!” “不好的时候你看着了?人们就是这样──孩子是自个儿的好,媳妇是别人 的好;我看你的宋春丽就不错,能干、纯朴,不象城里人那样么多曲曲肠子。” 蒋立言也是由衷地说。 “错倒是不错,不过还是有点儿放不开,我们不象你们,整天花前月下,有 多少机会啊。对了,你告诉我,你们那个了没有?甭跟我玩虚的!”张冰来了兴 趣。 “这用不着瞒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这在城里很常见,叫同居。也就是先 试试的意思。哈哈……”蒋立言自己先笑了起来,“这实在不叫什么,怎么?你 与春丽没有那个,不会吧?” “咱那儿是农村,怎么好那个?说是改革开放,那么容易就开放?”张冰的 脸红了。 “哎,我今天带你去开放开放,怎么样?” “干嘛?逛窑子去啊?” “去你的!当哥的不能害你呀,我带你去录像厅,你都多大了,早该性启蒙 了,走,咱现在就去!” 他们回到单位,把自行车推了出来,蒋立言带着张冰向火车站方向骑去。火 车站形同白昼,盏盏明灯映得人们的脸失血似的苍白。等车的、接人的、拉客的、 叫卖的……人们的嘈杂又常被突然拉响的汽笛声截断。火车站前面的一条东西街 更热闹,满是地摊、小吃;还有七八家录像厅,每家录像厅的门前都竖着一块牌 子,上面尽是“风流女子、疯狂之夜”一类的字眼儿,墙上挂的音箱里传出枪声 和打斗声。张冰指着牌子吃惊地问: “这就是城市的夜生活,没有人管吗?” “这只能算夜生活的一部分,不太正常却又蓬勃发展的一部分,上面的介绍 多是招揽顾客的,一晚只放一个‘毛片儿’,而且多在夜深的时候放,那时候查 得松。” “你经常来这里看?” “有时就看一次,学习学习呗,走,咱进去。” 两个人走了进去,蒋立言掏钱买票,张冰站在原处,一时不能适应黑暗;蒋 立言轻车熟路,拉着张冰在前几排找了俩座儿坐下。正如蒋立言所说,十一点一 到,摊主就把外面的音箱关了,屏幕上出现了洗浴的镜头:一个女人慢慢地搓洗 着腿部、胸部,镜头拉近,女性的部位充斥了整个画面…… -------- 梦远书城